但是他还是必须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区区不才,竟然老前辈挂念,实在是王某惶恐。”
“说的哪里话。”吴伟业抬抬手打断了王硕,“愚兄为政一方,自然对地方的情况要有详细了解,这一了解,可了不得,咱们怀庆府出了个能人啊,民间的赞誉不绝,如今一见,果然是心怀锦绣,不负赞誉。”
“俊公兄,着实过奖了。”王硕很适时的改变了称呼,将关系悄无声息的拉进,不能让胡莱落下。
吴伟业呵呵一笑,又对胡莱道:“雪村(胡莱字)兄也是造福于民,当初路过聊城时,见当地文风兴盛,民风淳朴,早就想见一见,却一直没有机会。”
胡莱矜持笑道:“何德何能,若论做官我们这些老青衿,可比不过你们受过南方教育的新官员,只能抱着老规矩不放,施行教化,索性道路千万条,条条通燕京。我这道路曲折,也不算是白走一趟罢了。”
他故意提起南方官场经常提起的词汇,就是为了让吴伟业知晓自己不是那种迂腐守旧的老派官员。
话罢,胡莱沉吟了片刻,面色又有些凝重,终于还是道出此次前来的主题,“早闻南方受皇恩早些,政务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可我们北方也是神州乐土,如何能落于人后。只是可惜总是有些自以为是的人掣肘,让人难以有所作为。”
王硕在莱阳,胡莱在聊城,都留下了十分不错的官声。在这个时代,能够被老百姓评价“清惠”,说明王硕生活朴素,没有苛待下民之事,在案件的处理上也能让大多数人信服。
胡莱知守聊城、濮州、范县之时,正是山东饥荒,可谓就任于危难之际。他调走之后,这三地百姓为他建了生祠,可见当时他的确活人无数,功德彰显。
王硕后来从莱阳调任陕西,胡莱升迁兵部主事,国难时二人都没有死节,也没有奔赴皇帝行在,而是回乡过起了缙绅的美好生活。从这点上来说,二人虽然有能力,但对大明缺乏忠心。
若是换成两年前的吴伟业,肯定是不屑与这两人往来的。然而这一路走来,吴伟业的胸襟豁达了不少,更为成熟,知道自己若是不想当个堂上泥塑,就只能寻找地方上的势家作为盟友。
而胡莱、王硕两人,显然也是为此而来。
见吴伟业含笑不语,胡莱继续道:“当日国变,愚兄慌乱无措,佯装打扮逃回家乡。谁知道家乡也不太平,如今终于盼来王师,岂非幸事。”
吴伟业“哦”了一声,略带深意地看了胡莱一眼,道:“当日城破,某却没有选择乔装打扮,而是寻思战死神武门,却被陛下掠了求,当初某还骂了陛下两句,说陛下挡了我死节的路,现在想想何其愚蠢,若是死了,如何留下有用之身,为国效力。”
王硕自然知道,吴伟业揶揄之意,当下接口圆道:“俱是留着有用之身,以图报国。只是晚来了些。”
吴伟业又是“哦”了一声,脸上做出尴尬神情,起身道:“告罪,更衣。”
“请便。”两人连忙道。
吴伟业快步出了内堂,到一旁屋后耳间,奎伯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一边让奎伯为他换上一身青色棉袍,一边问道:“这两人不是一起的么?”
奎伯压低声音道:“这两人仕途有了瑕疵,被乡党排挤,这才走到了一起。胡莱有心谋求起复,想让老爷给个帖子好去济南走动。那王硕却矜持了许多,大约在家乡当个富家翁也就心满意足了,此来只是求老爷庇护。”
吴伟业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的言辞,这才意识到胡莱想洗清脱逃之罪,而王硕的重心却是在怀庆当地。
知道了二人的底牌,吴伟业又定了定神,方才大步回去内堂,告罪入座。
“刚才说到哪里?”吴伟业轻轻一拍脑门,道:“哦!是了,如今北有强敌,南有藩镇,总算王师光复了河南,却是前路漫漫任重道远。二位贤俊若能为国家出力,安顿乡梓,实在是国家之幸,百姓之幸!只是吴某新到贵地,却被乡绅所轻,不知二位贤俊可有教我?”
奎伯站在屏风之后,心中暗道:我家老爷还缺了老练。这时候就该挑逗胡、王二人去与那些乡绅争斗,知府坐堂裁判才正理。焉能自己跳下去搅合?如此胜之不武,败则丢人……不过有铡刀在手,倒也不会败,只是难看了许多。
胡莱、王硕二人听闻此言,果然喜出望外,再也不藏着掖着,趁着知府明尊还没后悔,先坐实这等盟友关系。
胡莱拱手道:“本地学风兴盛,国朝以来,出了五十名进士,与南方大省相比固有不如,在北地也算是文章之地了。”
王硕也道:“民风也是极淳朴的。我怀庆背山面河,地势平坦,历年来乡中贤良不忘开渠灌溉,早有‘豫北小江南’之名,乃豫省粮仓之地。只因为天灾人祸才使得人民流离,若是得一大才若梅村者,再复当年兴盛之况不为难也!”
吴伟业受新朝被熏陶了这么久,才知道一地兴盛与否,关键在人才、物产两样。只要有足够的人才任事,物产养民,此地必然平安繁荣。没想到这两个三甲同进士,也有这份见识,果然庶务才能磨砺人才。
吴伟业道:“往事不堪回首,继往开来还待今朝。不知二位贤良愿助我否?待此间大治,吴某定当知闻秉国,不使二位贤才遗埋江湖。”
有了一致的目标,有了共同的敌人,又有了未来的许诺,胡、王二人自然诚心实意地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固所愿耳,不敢请也!”
吴伟业上前拉起二人的手,铿然道:“惟愿上报皇恩,下救黎庶,即便是千辛万苦,身首异地,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