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也看过了海权论,知道皇帝对圈占大海比占据土地更有兴趣。而朝鲜一旦归入版图,辽海、东海皆为内海。东方直面太平洋,可算是将疆域推到了极处。
“控其中枢。使其遵我号令,如此还不够么?”李邦华道。
徐梁比李邦华更多看四百年国家兴衰,国际纷争,摇头道:“不够。”
只有彻底将朝鲜收入华夏版图,经营百年,使其成为中华固土。日后无论哪个国家兴盛起来,要想钳制中国都少了一张王牌。
“臣怕国家有穷兵黩武之败。”李邦华深沉道,感觉皇帝在领土方面愈执拗,听不得缓进的意见了。
徐梁浑身紧绷,终于长长吐了口气。道:“照先生看,何时才能再兴大兵于境外呢?”
李邦华没想到皇帝竟然就此纳谏了,便将近日思考心得拿了出来,道:“陛下,国之大事,在戎与祀。臣以为,国内百姓安康,人人具足,而报国之心升腾,方可对外用兵,收复祖宗基业。”
“具体些呢?”
李邦华知道徐梁的性子,空话肯定是不能用忽悠他的,便道“各州县贫困之民降在百分之五,是为足民;天下百姓,凡愿劳作者皆能果腹,是为足食;养军百万而国有余力,是为足兵。此三者既足,对外用兵而生民毫无困顿,又有何惧焉?”
徐梁这才容颜放晴,道:“有时候我是着急了些。如今泰西诸国的仗打完了,各国休养生息之余,却也在为侵夺地盘蓄积力量。我国北面毗邻的斡罗思国,难保不会东倾,占据无人之地。”
从蒙元史书、蒙古人的传闻、泰西传教士的口述……等等资料之中,李邦华都能知道大明北面的蒙古人建立了数个大汗国,其俄罗斯国就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兀鲁思——封地,由术赤的长子拔都建立了钦察汗国。
作为世代的仇敌,钦察汗国的继任者当然也是大明的敌人,这个逻辑是一脉相承的。所以皇帝担心他们抢占北方的无主之地,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作为大明辅,李邦华不愿意被人说成秦桧,只能坚定地站在主战立场上,这也是大明士人唯一能接受的立场。
“既然如此,我朝更应该先稳住东国朝鲜,令其继续以诚事我,然后扩军北伐。”李邦华道:“自古以来,朝鲜从未西侵华夏,而北方游牧之民则始终是华夏之敌。”
徐梁不能否认李邦华的意见,同时也不舍得放弃吞并朝鲜的机会。更何况他早就在琉球布局,目标正是产银大国日本。如果能够吞并朝鲜,以朝鲜作为后勤基地和进军跳板,加上明军的战斗力,两路并进,踏平日本也不是难事。
“时不我待啊,此事交内阁商议,给我方略吧。”徐梁长叹一声,结束了与李邦华的对答。
李邦华出了文华殿,外面日头正列,晃得眼花。好在一路有廊檐可以遮蔽,不至于曝晒。他回到内阁职房,先看了一眼书案旁边矮台上的铜质地球仪,缓缓转到大明,手指轻点四方。
南方有诸蛮,有皇帝陛下的心病“缅甸”;北方有蒙古钦察汗国之后的俄罗斯;东面有朝鲜、日本有待收纳;西面有吐蕃、畏兀儿不服王化……如此看来,大明真是身处四战之地,危如累卵呐!
李邦华看了一会儿地球仪,坐回太师椅上,仍旧没有收回思绪,却是对皇帝多了一份同情。
其实换个人来看这东南西北四方,都看不出多少危机。偏偏皇帝整日挂在心上,显然是幼年时在宫中一夕数惊造成的心理阴影,总觉得国家不安,非得提兵将所有异族统统剿灭才能找安全感。
——这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李邦华却很难想象,徐梁承受的压力不仅仅来自崇祯朝的混乱,更有后世四百年的各种诡谲之变。
明朝人能想象孝子一样的朝鲜会摒弃汉字,因为渔场之争与华夏对骂么?
明朝人能想象手下败将日本,竟然能够打入华夏腹地杀人取乐么?
明朝人能想象未来的俄罗斯囊括整个西伯利亚,乃至跨过白令海峡,成为压在华夏头顶的一片乌云么?
明朝人能想象西南的土司纷纷独立建国,而安南、吕宋这等蛮国,竟然能够侵蚀大明海6疆土么?
明朝人能想象未来的华夏竟然要自我阉割,控制生育,以减轻土地压力么?
这些明朝人都没有经历过,都无从想象,而徐梁却是背负这些东西降生的。
每解决一个敌人,徐梁就能看到自己的血脉同胞更加富足,而自己的子裔就越安全,这如何让他不像是上足了条的机器人,奋勇朝前冲刺?
即便光复了北京,徐梁也没有一刻放松过。对他而言,第一个绝命天劫刚刚度过,而未来仍旧是遍布着深渊、地雷。
自己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排雷兵,一步步朝前摸索。而能够利用工具,却简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
五月三十,内阁提交了一份报告,是几位阁臣商议一致,请求保护朝鲜昭显世子遗下的乳名石坚的独子。并继续就是否册立嫡长房展开讨论,让朝鲜方面稍安勿躁,允许李淏以权署国事的身份行使朝鲜国王的职权。
同时,大都督府也函赵硕,强令他继续执行既定方案,谋取江华岛的治权。
赵硕接到消息就知道北京对是否吞并朝鲜有了不同看法。这也是文官的老嘴脸,当年正是那些乡愿撺掇着宣宗放弃了交趾布政使司,而有了今日的安南之乱。这非但不利于大明,一样不利于藩国,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接到都督府的催促之后,赵硕终于赏脸见了凤林大君的使者,自己的“好友”王在希。
因为自己的战略被上司驳回,赵硕脸上自然铁青,却让王在希以为他在朝鲜受了气,好一番赔礼。
“若是辱我也就罢了!为何辱我恩官,几乎害他被撤职查办?”赵硕怒气冲天,也趁机泄心中不满。
“兄长何出此言啊!”王在希大惊。魏鹰好歹是提督朝鲜军务的总兵官,谁敢对他不敬?
“其一,你们不将兵马交给他操练;其二,不肯给江华岛让他驻兵。北京的老爷们只道他无能,要归罪于他呢!”赵硕喝道。
王在希茅塞顿开,连忙道:“这绝对是误会!我这就面见我王,定不叫将军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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