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兄今天来,难道是为了与我比眼睛大小的?”
贺达也笑了,他拱拱手:“闻说明将军有讨逆将军遗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达刚才失礼了,还请将军恕罪。”
孙绍笑笑:“贺兄父子皆是我江东名将,我也是久仰大名,只是无缘一见。不知贺兄此来,是仅仅想看看我孙绍呢,还是另有他事?”
贺达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贺齐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个狠角色,为人恩怨分明,他家境好,实力强,打仗又利害,自视甚高,一般人根本不在他的眼里。他原本对孙绍没什么兴趣,觉得孙绍身为孙策的儿子,只会委曲求全,不象男儿所为,以后注定了是孙权手里的一盘菜,不会有什么出息,所以贺家一直没有和孙绍有接触。上次孙绍在东海出人意料的招降了苏粗腿,贺齐还是没有动心,直到后来孙绍出兵南海,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大破崔谦,把士家搞得狼狈不堪,他这才觉得孙绍有点意思,行事手段也颇合他的胃口,这才派贺达来见孙绍。
之所以派贺达来,也是有原因的。贺达十几岁就跟着贺齐征战,武技也好,用兵能力也颇有贺齐家传,但是他的脾气不好,继承了贺齐的强硬并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孙权身边为郎的时候冒犯上司,在外领兵作战的时候,又多次不听命令,擅自行事,所以立功虽然多,却总是得不到升迁,三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小小的都尉,而他的弟弟贺景已经是校尉了。贺齐觉得他再这么混下去,不会有什么前途,所以就让他到孙绍这儿来试试,因为他听说孙绍的脾气与孙权不同,和孙策一样有容人之量,就连张昭、虞翻这样的人都能接受,那贺达应该也能被他接受。
贺达当然对贺齐的心思心知肚名,但是这话可说不出口,难道说自己别的地方混不下去了,所以来投奔将军你?他有些尴尬的看了虞翻一眼,虞翻笑了:“伯至有其父之风,作战很剽悍。”
孙绍明白了,这小子不仅是作战剽悍,只怕脾气也和贺齐一样很牛气,在孙权手下混得蹩脚。孙权有容人之量,但是他的脾气也硬,不喜欢那些同样硬脾气的人,所以张昭、虞翻、陆绩这些人都不受宠,这个贺达应该也是一样。
“贺兄这些年在何处征战?”孙绍请贺达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些年一直跟着父亲和山越作战。”贺达很客气的说道,但是眼神之中的傲气却还是隐藏不住,“很惭愧,天生才智短缺,所以也没什么功劳,至今还仅仅是个都尉。”
“和山越作战?那贺兄对山地战法应该很熟悉了?”孙绍呷了一口茶,淡淡的问道。
“不敢说熟悉,略有所知罢了。”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个去处,不知道将军肯否屈就。”
贺达愣了一下,心道这人果然是直来直去,一点弯子也不绕,也不知道他会把自己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他想想自己的处境,犹豫了片刻,狠了心道:“敢请将军吩咐,只要力所能及,愿意为将军效劳。”
“朱崖初定,虽然海盗基本肃清了,但是山民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我担心经营一段时间以后,来往朱崖的商人越来越多,会让山里的蛮夷经不住诱惑,所以需要一个通山地作战的人前去镇守。”孙绍直起了身子,很平静的看着贺达:“如果贺兄有心的话,我可以为上书至尊,请你为朱崖县尉。”
贺达十分失望,搞了半天只是个县尉啊,还不如现在做都尉呢,他不假思索便想拒绝,却又想起自己的来意,就这么回事会不会让老子不爽?贺家怎么说也是会稽举足轻重的大族,孙绍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打发我?要说他不会用人吧,可是虞翻、陆绩这样的狂士都在他手下如鱼得水,孔魏周盛那些大族也是对他赞不绝口,就连向来不理人的魏笃魏伯阳对他的态度都不错,那为什么自己就得不到他的重视?难道自己天生就是个都尉的命?
孙绍眼睛眨了不眨的看着贺达,将他脸色的变化全看在眼里。前世他在办公室潜伏了好几年,多多少少也看过不少悲喜剧,知道很多有才的人大部分脾气也大,一个企业的负责人能不能成功,往往不是看他有多大的能力,而是要看他有多大的肚量,能不能容忍那些有本事也有脾气的属下。当然了,要说肚量,也不是说什么人都要忍。俗话说得好,人通常分四种,最好的是有本事没脾气的,最差的是没本事有脾气的,这两种人都不多见,通常见得多的是有本事有脾气的,和没本事没脾气的,而前一种才叫人才,没本事的脾气再好又有什么用?
贺达显然就是那种有本事也有脾气的,这样的人如果用得好,那就是干才,如果用不好,就是害群之马。相对来说,苏粗腿和崔谦都是这一类人,他之所以执意要以三百人强攻西卷城,就是不希望他们太过放肆以至于无法控制。贺达擅长山地战,正是朱崖县尉的最好人选,以后还有可能是与扶南、林邑国作战的好手,但是这些需要一步步来,让他做朱崖县尉,只是想给他一个熟悉交州环境的机会,如果贺达不肯接受这个过程,那孙绍觉得他就未必适用了。震旦水师也好,朱崖也好,他手下的人马已经粗具雏形,突然从外面空降一个高级军官,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哪怕这个人非常有才能。他更担心的是,崔谦、苏粗腿这些人都是底层人出身,贺达却是会稽大族,如果他还没有显出任何本事就担任校尉、中郎将一类的职务,很可能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贺达考虑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答应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到朱崖去呆一段时间,如果不满意再回来就是了,那样的话至少父亲贺齐不会有什么想法。
“那就委屈你了,我会给至尊上书推荐你的。会稽的商船很会就会前往南海,你回家收拾一下,到时候一起跟着去吧。”孙绍安排完了,就托言困了,让虞翻把贺达送了出去。虞翻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对孙绍说道:“将军,贺公苗是江东举足轻重的重将,贺伯至也是一个能将,为什么只给他一个县尉,是不是太低了?”
“不然。”孙绍摇摇头:“他虽然对山地战比较熟悉,但是对朱崖的环境不熟悉,我如果一下子给他一个中郎将,且不说至尊那里很难通过,就是沈玄和卫旌也会有些难以处理。朱崖只是一个县,他一个中郎将过去,卫旌是听他的,还是他听卫旌的?”
“将军的用心我明白,这是为他好,可是,贺家是山阴旺族,他又是贺家的长子,不用去朱崖以后也能嗣爵的,这样考虑……”
孙绍看着虞翻,嘴角一挑,意味深长的笑了:“那贺公苗为什么把他送到我这儿来?难道凭他这个安东将军,还给不了一个中郎将?”
虞翻咂摸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便不再劝说。
“先生你放心,如果贺达真是一员能将的话,他肯定能很快得到升迁的。你看我们水师之中在一年内升到中郎将、校尉的还少吗?”
“哈哈哈……”虞翻大笑,意态之中另有一番得意:“去年五月我到将军帐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二百石的泾县县丞,现在我可是二千石的后将军长史。从二十多岁出仕至今三十年,从来没有升得这么快的。跟着将军做事,就是痛快。”
“那是先生应得的。”孙绍笑笑:“先生早就是比二千石的骑都尉了,如果不是先生直谏犯颜,二千石何足道哉。”
虞翻慨然长叹。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了,他先后在孙策、孙权手下做事,情况大不一样,孙策虽然不是对他言听计从,但是从来不会计较他的态度,而孙权则不同,随着他在江东立足渐稳,他的态度也跟着变得强硬起来,不能容人,仅仅因为几句话不动听,就把他从骑都尉贬为泾县县丞,丝毫不顾念他以前的功劳,让他十分失望。现在好了,到了孙绍幕府,孙绍比他的父亲孙策还要从善如流,他总算是找到一个真正有容人之量的明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