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脸色一变,刚要摇头,却又不敢。范钧盯着他的眼睛,有如一只饿狼盯着一只绵羊:“你不用怕,你不去,我也会要求你去的。如果你能把他们引到岸上来,这功就是你的。”
无咎随即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连忙点头哈腰的说:“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好好做,我会派人通知你的。”范钧跨上马,扬长而去。无咎一直躬着腰站着,脸上保持着谦逊的笑容,可是他的眼神总有些异样的神色。直到范钧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才直起腰来。
两天后,林义直再次来到王宫,向金陈王传达了越国谈判的条件,金陈向越国称臣,缴纳赋税——这个数额比扶南索取的要低一半——顿逊港成为越国水师停驻港,金陈负责淡水、粮食等辎重的供应,负责由此经过的汉商的接待,降低汉商的商税,越国在此设立办事处,派遣官员负责汉商的管理,如果有关汉商的纠纷,需由此官员与金陈国磋商办理,诸如此类的详细条款写满了几张纸。
金陈王核算了一下,越国的条件还算是比较优惠,至少比起扶南国的条件要优惠不少,虽然汉商的商税从此不能由金陈王说了算,但是总的来说金陈王还是有所得的。但他考虑到范钧大军压境,越国水师虽然善战,终究是客军,上了岸未必就是扶南军的对手,因此他一面与林义直周旋,请越国水师上阵帮忙防守,一面又有意无意的向林义直抱怨,扶南势力强大,小小的金陈国夹在间难以做人,请林义直给一点时间。
因为没有得到金陈王明确的允诺,崔谦不敢上岸,范钧准备妥当,却见鱼儿不上钩,不免有些急了,多次派人催促金陈王骗越国水师上岸,金陈王左右为难,迟迟不能下决心,事情便这么拖了下来。
这一拖,便是三个多月,时间已经是大汉共和四年六月,进入了最炎热的季节。崔谦见谈判进展太慢,便向金陈王提出要求在金陈国的一个港湾暂时驻扎,如果最后大家能谈成,那么自然无话可说,如果不能谈成,他愿意就这段时间向金陈支付相应的费用。
金陈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越国水师的实力他已经清楚了,对方能客气的和他商量,而不是直接强行进驻,这已经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否则以他只有一千步卒的实力,越国水师要进港,他也拦不住。
两相一比较,金陈王觉得还是和越国水师打交道舒服一些,至少不象扶南那么不讲理,崔谦也不象范钧那样一味的威胁他配合行动。
范钧真的急了。越国水师一直不敢上岸,他就只能望着越国水师流口水,战象的威力再大,也不能下水作战,越国水师离他虽然很近,他却无可奈何。除此之外,更让他上火的事情一件件的传来了。
扶南国最忠诚的属国摸跌国送来消息,两个月前,摸跌国附近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群海盗,这些海盗人多势众,而且装备精良,他们一出现就给摸跌国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作为把守麻喇姑海峡(马六甲海峡)东出口的摸跌国,他们不是没有和海盗打过交道,但是这次海盗来得太凶猛,而且实力很强,让他们十分挠头。以前海盗们都是小船,最多也就是三五十人的船,一来也就是一两百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摸跌国的水师一出现,他们立刻逃之夭夭。这次不一样了,他们驾的船和摸跌水师的战船相差无已,甚至还要强上一些,人数也多了起来,一出动便是五六百人,多的时候甚至上千人,居然和摸跌水师正面开战了。双方接战了几次,摸跌水师都没占便宜。
为了恢复对这一片海域的统治权,他们只得全力以赴,调集的全部力量,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找到了海盗们的踪迹。可是谁也不曾想,就在他们和海盗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越国将军卫温带领水师赶到,彻底打破了战局的平衡,摸跌水师不是对手,损失过半,大败而逃,随即卫温和海盗们趁胜追击,先海战,后6战,势如破竹,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摸跌王被杀,摸跌国换了主人。
摸跌国的败亡让其他的属国大为镇惊,他们面对咄咄逼人的越国水师和优惠的条件,纷纷倒向了越国的怀抱,有两个与扶南交情颇深的小国稍微犹豫了一下,沿海的地区就遭到了海盗们的袭击,他们的水师一出战,要么是直接被海盗们干掉了,要么就是正在和海盗厮杀的时候,被闻讯赶来的越国水师打得鼻青眼肿,最后只能投降。
投降的待遇和主动依附的待遇当然不能比,主动依附的可以获得比扶南还要优惠一些的条件,而投降的能保命就算不错了,否则要论起赔偿来,只怕他们把所有的家当都赔出去都不够。
要命的是,这些属国在受到越国水师威胁时,都向扶南国出了求援信号,而扶南的援兵却久久不能到来,甚至一点消息也没有,渐渐的,扶南水师已经被全歼的消息在属国之间传播开来,原本还对扶南还有些希望的属国都绝望了。扶南征服他们靠的就是强悍的武力,现在扶南遇到了更强劲的对手,他们当然没有义务陪着扶南倒霉。
范钧得到了这些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他是有五千大军,但是同样有五千越国水师就在一旁虎视眈眈,一旦他南下,越国水师抢占了金陈国,他这支大军就被切断了归路,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范钧无奈,一面催逼金陈王履行属国的义务,一面向范蔓告急。
范蔓已经非常着急了。孙绍利用俘虏们大造舆论,那些得了越国好处的扶南土著不愿意再服兵役,逼得紧了,他们就举家潜家,拖家带口的逃到海里,干脆去投孙绍,范蔓怕引起叛乱,不敢强征,反而要进行安抚,而那些痛恨孙绍的非土著俘虏们又不敢再服兵役,就算强征入伍,他们也不敢再与越国人作战,再被抓一次,这值一头猪钱的命可就保不住了。范蔓原本能征十万大军,现在金陈以南的属国就是有兵也派不过来,金陈以北的属国倒是把兵派过来了,可是扶南本国的征兵却非常不利,他算是反应快,也不过征集了三万多人,比计划的少了一半,连带两万多属国兵,一共六万人不到。
而这六万人也非常不顺利,范钧被牵制在金陈国动弹不得,而范长的三万多人在长山一带进展也非常不顺利,因为兵力优势不明显,范长面对吴越联军的防守进攻乏术,一直未能突破,双方在长山一带反复厮杀。真正安静的只有特牧城,范蔓原以为孙绍会主动进攻特牧城,没想到孙绍根本没有兴趣,他在海岛上一住就是三个多月,耐心的等待着范蔓的破绽。
范蔓心急如焚,近一半的属国被孙绍收入囊,近六成的商税成了孙绍的战利品,更重要的是,扶南对此无能为力,剩下的属国对扶南的实力产生了怀疑,他们都开始观望起来,这进一步削弱了扶南军的攻击力度。
内外交困的范蔓变得暴躁起来,原本健康的身体也露出了老态,一向沉稳的他开始无端的脾气,鞭打侍从以排解心的郁闷。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应该急于求战的孙绍现在安安稳稳的,而他这个主军却处处被动,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用十头战象换回来的范金生一直在家里闭门思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天,突然接到了范蔓的传召。范金生非常意外,但还是收拾了一下,赶到宫拜见范蔓。一看到范蔓,范金生吓了一跳。原本红光满面的范蔓现在脸色非常不好,以前还有些黑色的头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平白添了许多,苍老得象一个七八十岁的垂垂老者。
“情况非常不好。”范蔓没有多废话,将范钧的急报扔到范金生面前,开门见山的说道:“涨海的商税被越王抢走了,我们的收入今年至少要减少一半,为了安抚民心,我们又多花了不少钱,如果不立刻解决眼前这个困局,最多还有半年,我们就会无以为继。”
范金生看了一眼急报,趴在范蔓面前痛哭流涕:“都是儿子无能,一战便葬送了八千水师,将涨海拱手送人,眼下只能看着越国水师横行却无能为力。”
“哼哼”范蔓看着范金生,冷笑了两声,话语却露出深深的悲哀:“这件事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们都被他骗了,范旃、范寻、你,包括我,都上了这个越王的当。他处心积虑的几次全歼我军的水师,先虚张声势,后又隐藏实力,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引我们上当。唉,谁也没想到,越国水师的实力竟然强到这个地步,如果我们早一点知道,又怎么会让你去冒险呢。”
范金生听了十分难受。范蔓纵横一生,从来没有服过人,今天却露出了后悔的语气,可见形势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大到几乎要击溃他的信心了。范蔓是整个扶南国的根基,如果他动摇了,没有信心了,那么扶南的前途就非常让人担心了。
“阿长虽然进展不顺利,但是短时间内还不至于一败涂地,有密林遮挡,就算小有挫折,吴越人也不敢长驱直入。”范蔓自言自语道:“现在最着急的就是金陈,越国人夺了那么多的属国,占了涨海,如果不能尽快的击败他们,把属国再夺回来,被他们站稳了根基,我们就很难再恢复了。因此,我想亲征金陈。”
“亲征?”范金生吃了一惊,片刻之后连连摇头:“大王,你如果不在特牧城,孙绍来攻城怎么办?”
“我不亲征,还有谁能让我放心。”范蔓惋惜的看着范金生,原本范金生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战功赫赫,又是他的长子,如果带着一万多人赶到金陈,范钧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拿下金陈,打通南下的通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现在范金生被越国人俘虏过,他自己的信心被击溃了,在军的威信也没有了,如果再让他带兵去金陈,只怕未必能指挥得动范钧。既然如此,只有让他守城,自己带着人去金陈解围。
然而,范金生担心的也不无道理,范蔓如果带着人去了金陈,孙绍有可能会攻击特牧城,一旦特牧城失守,扶南国没亡也算亡了,那些属国肯定会掉转矛头,向他露出锋利的牙齿,争先恐后的为越王效命。范蔓知道,他当年征服这些属国的时候可不象孙绍这么客气,这些属国至少有一半和他有血海深仇。
范金生想到了,范蔓当然也会想到,他冷笑一声,狞厉的目光看着范金生:“我不怕他来,我就怕他不来。”
范金生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