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背着一个大登山包汗流浃背的，在乱石飞溅的高山峡谷里，一个人徒步上百公里，伴着翻滚的江水，在草甸上光着打满水泡的双脚，喝着八宝粥，啃着面包；在敬老院的小亭子里，唱着小曲，聊着天，偷偷跟着国画班的好友学写一手正楷，是的，我最爱正楷；在百年职校的元旦晚会上，跟美领馆的老外们包着饺子，跟弟弟妹妹们热热闹闹的看着节目，也献上我们的歌；在东大街社区的楼上，大晚上的发着脾气，那个男孩流着眼泪，也流着鼻涕，然后，我满大街的找不着文具店，有些自责的，跟男孩道歉，他们好纯真的跟我笑着挥手再见；我在那个女孩家里，严肃认真的讲着试卷，跟她的老爸喝着小酒吃着小肉，下楼连声道着请留步，请留步，却跟自己反复念叨着，请走直线，请走直线；我在昏黄的灯影下，沿着布满刺桐斑驳树影的大道，像那个93年的小妹一样，是呀，何尝又不像呢，来回踱步着思索，空荡荡的，毫无回应，我想要的是什么……
4
是的，这一切看起来，有些平淡无奇，没那么多轰轰烈烈的起起伏伏，也有些琐碎冗杂，谁说不是呢。但偏偏就是这样，这样的一切，是有关于某段人生经历里的全部，我有我的，你有你的。
那个时候，我跟着老爸，在建筑工地上早出晚归的，大伙也都十分照应着的，做了十几天的小工。不再像前些年，暑假里大老远在山西的日子，有些年少的稚气，天真着烂漫，在姑父的工地上，拎着一把大铁锤，满工地的到处找那些裹在水泥板子里，废旧的钢筋铁丝，那会儿，遇上另一个年龄相仿，因为辍学便跟着老爸来工地上班的男孩，暂时就叫他小N吧。十多年过去，我也记不起他的模样。短发，有点黑，应该是这样，一个憨厚的陕西男孩。我记得我们一起去卖找来的废铜烂铁，下雨天一起越过铁轨，开心的吃着买来盐得要死的煮花生，一起跑到中条山下面的街道，听别人说这里抵抗过日本鬼子，听他说他们老家山上有一块神奇的石头，可以听见鸡叫的声音，听他说，自己挣点钱，还是想回学校去读个职业中学什么的，工地的生活太辛苦，听他说，长大了还想去干些什么，我都忘了，全忘了。那个时候我们才13岁。
我还记得苹果地里红彤彤的苹果压弯了枝条，和煦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滚滚发烫，我一个人坐着大巴车，在村里的公路上张望，生怕是错过了下车的站台。我记得那位胖胖的陕西阿姨做得一手擀面条，记得她爽朗的笑声，记得她好像和蔼的摸过我的头。记得我跟那个27-28岁的大哥哥，骑上摩托车奔驰在河津到永济的国道线上，耳旁呼呼作响的风声，伴着白桦树叶哗哗啦啦的作响，也记得，我跟着他穿过几条小巷子，第一次去在大家眼中很肮脏的地方，那是在一个四合院的民居里。然后，我一个人在一个门卫老爷爷家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回来，吃早饭的时候，我记得，我好郑重其事跟他说，希望他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的生活，不要这么浑浑噩噩。那年，我应该15岁。
而现在呢，再跟老爸奔忙在轰隆隆的工地现场，我跟年过花甲的老人一同搅着混泥土、搬着砖头、推着推车，这些原本该安享晚年的人，奔波在生活里，比你我都要卖力得多；我也看见有个带着几个月大孩子的年轻妈妈，斜坐在昏暗的民工板房里，哄着襁褓里的孩子入睡，张望着满身泥浆下班归来的丈夫，满是幸福的笑眼；我也听着嘈杂喧嚣的工地食堂里，男男女女的，满口随性的脏话，爽朗的笑声跟砰砰作响的啤酒瓶声；我也看到过不了一段时间里，总有个带着眼镜，穿得整洁朴素，有些斯斯文文的男孩子，想必是来找爸妈拿些生活费，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老爸就坐在他们一家三口的隔壁，我看见那个满脸胡叉、满身泥浆的中年男人，一手把安全头盔扣在饭桌上，爽朗的笑着说，“今天难得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来来来，多点个荤菜，点些你爱吃的”“老板，来瓶啤酒，”也对着几个熟识的工友，依旧爽朗的笑着说，“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我也记得，不好意思的躲在集体澡堂的角落里冲澡，记得跟老爸一起席地而坐在空旷的郊外路边，捧着盒饭吃得多香，记得疲倦的随便躺在民工板房的地板上，沉沉的睡着不肯起床，记得躺在满是脚臭味的集体宿舍里，半夜里一只硕大的老鼠从我的脸上悠然的跑过，吓得我立马端坐起来……
我记得，那是2010年，我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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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谁说不是呢，人就只能活这么一次。
或许，正如《叶问》剧集里写的那样，人的地位有高低之分，但是人格没有贵贱之别。
在那个鱼龙混杂、脏乱无序的工地现场，那个小小的社会之眼里，贴近生活，甚至是贴近生存的第一线，你看见爱与希望的挣扎，似乎更能体谅所有人为何左右奔波着耗尽一生，更能体会生命里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经历，拼拼凑凑的汇成你与我的整个人生。
6
好吧，我知道，我也就活这么一次。
所以，我得好好的活着。
我要活得不只是为金钱和地位左右奔波，以及怎样因金钱和地位而来的成就。
我要活得像一匹野马，在无尽的荒原里驰骋，在闲淡平静的边陲小城里安息。
我要一直活到可以历数前生，你能够与我一同笑看，笑看那些流年似水里，你我曾苦恼的那些，焦虑的那些，渴望的那些，变得怎样轻若浮尘。
我想我一定能看见，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光着屁股的来到这个世界，哇哇啼哭，带着全家人的欣喜跟希望，走在春风里，走在小河边，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我知道，终究，那一天，我带着所有人曾经的欣喜跟希望，把一切归于尘土，把一切都消失在流年似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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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好好活着，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