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做到巡抚,支持同僚改革,需要的好处肯定不是贪银子。而是确保自己的任期安稳,最好再有点政治利益。
沈树人也不打哑谜了,直接说:“只要抚台支持,我就能强兵整武,两年之内,我必灭张献忠,到时候还南方一个太平。就算期间外界有些许误会,等大功告成之日,什么都无所谓了。
另外,今年虽然已经入冬,不可能再动武,但这几个月内,我还有一件功劳,可以送给方年兄——革左五营,只剩马守应投了李自成,蔺养成被困在黄州与安庐之间的英霍山区,其余三营全灭,蔺养成也就被官军彻底包围了。
我不打算寒冬深入山险之地追剿,但是却能以物资封锁、配合招抚,逼迫蔺养成直接投降。而且这次的投降条件,要比三年前严峻得多。
他们有了随张献忠降而复反的劣迹,所以这次投降后,必须将其部署打乱整编,还不允许他们自划一处州府自守。
虽然条件很苛刻,当初贺一龙就是因为不肯接受这个条件才被杀,但现在二贺都死在我手,强弱逆转明显,蔺养成应该没有胆子再抵抗了。
方年兄如今在安庆府当同知,安庆驻军也要负责从东边夹击蔺养成,我让黄州军与安庆军一起封锁、再用郑家的水军封锁一切深入英霍山区的河道商路,打击私通流贼的江西商旅。
不出数月,蔺养成定然缺衣少食,到时候,让方年兄立了劝降、改编之功,我便向杨阁老举荐他、调任武昌知府。”
方孔炤一开始听沈树人说国家大事,也只是微微点头,觉得确有道理。但最后两段沈树人话锋一转,直接跟他聊官场升迁交易,倒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沈树人愿意帮他儿子立功、升武昌知府,这可是个大人情。
从同知升知府,这一步本来就要不少功劳。而安庆府虽然也是比较重要的府,但跟武昌不能比——看看后世就知道了,武昌这地方毕竟是省会级别的。
当然了,方以智本来就跟沈树人同年,大家一起考中的进士,这份交情在那儿,沈树人本来就打算提携他。
沈树人在官场上的心腹朋友还是不够多,势力膨胀那么快,用外人不如用自己人。
“这……这如何当得,迫降蔺养成的事儿,该如何推进就如何推进,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还是顺其自然吧。你刚才前面那些话倒是挺有道理,厘金用途和税率的改革,老夫就帮你担下这个干系了。”
方孔炤还是要面子的,只说让他办的事儿会办到,至于帮他儿子升官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不要刻意”。
大家明白人,不用说太清楚,懂的都懂。
方孔炤心情好,也连忙吩咐府上设晚宴,好好招待远来的沈道台。
沈树人如今只是在具体政务上有求于他,官职却是绝对不低的,沈树人也已有佥都御史头衔,离巡抚只差半步。人家还比他年轻三十岁以上,这样年少有为的潜力股,谁都知道该交好,哪怕没有前面这档子事儿,也是要隆重招待的。
……
巡抚衙门里很快张罗起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极尽筹备美酒佳肴。
沈树人也算一桩心事落了地,就继续在梅花园里赏雪喝茶——其实他对于宴席并没有什么期待,他家那么有钱,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刚才又是在喝酒赏雪谈事,烧烤都吃了七八串,已经有点半饱。
沈树人喝着茶,背后忽然听到一声清嗓子的轻哼,他扭过头去,看到一个不太脸熟,但应该见过的俊秀年轻人。
来人拿着两本书,还有一柄团扇,看起来有些不协调。见沈树人注意到她,她也大大方方过来持扇抱拳:
“见过沈兄,小妹方子翎,家兄方密之,与沈兄同年。我们上次应该见过,只是未曾通名。今日来得冒昧,却是有些学问上的疑难,想要请教高论。”
方子翎一开口,沈树人也想起来了,确实,这张脸就是方以智的妹妹,只是今天穿了月白色的书生袍服,有点看不出来。
看来,这方子翎倒也没像弱智古装戏里那样,觉得自己穿一身书生装就能伪装成男人了,她直接就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估计只是觉得穿着女装和外人聊天,会比较羞耻,不像学术辩论的体统。
沈树人也喜欢跟爽快人说话,对方不装了,也省得他再去“假装没看出来对方是女人”。
他就坦荡直言:“方兄与我有同年之谊,当初北上山海关运粮时,茫茫大海上,他还曾点了拨我一个月的八股文章。他妹便如我妹,方小姐有何疑惑,但问无妨。”
沈树人这话说得非常体面:你哥去年在科举考试之前那个月,给我突击恶补过学问,所以我今天也只是还人情,点拨一下你学问。
方子翎闻言,也就毫无负担,直截了当指出沈树人一个问题:“沈兄,你的《流贼论》,应该就是从半年前跟家父夜谈讨贼方略、贼情轻重时,你所抒发的那番观点修饰而来的吧?
那《流贼论》我也拜读了,《日知史鉴》也有通读,但自古著书立说,从未见有人敢如此铁口直断、预言当时之贼将来互相兼并的结果。
你为何敢把‘李自成、罗汝才、马守应一旦合流、将来发生内斗,必然是李自成更能笼络人心’,说得如此言之凿凿?你就不爱惜自己的名声羽毛么?
三贼合流,也已经有五个月时间了,他们现在自相图害了么?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