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相悖(1 / 2)

春闺玉堂 莫风流 0 字 2022-09-26

 宋弈到了水井坊,虽然是半夜,可邻里街坊以及北城兵马司的衙役都赶来了,或围在附近指指点点议论,或提着水桶呼喝着救火的。</p>

宋弈的马车远远的停下,他步行穿过人群往薛镇世的宅子走去,正门口围的水泄不通,衙役门沿着隔壁两家的水井排了一队儿不断的递着水桶,宋弈进了门内,火势已经小了下来,只有微弱的火星噼啪的烧着,杂乱的院子里立着许多人……</p>

“九歌。”薛霭迎了过来,宋弈看着他问道,“怎么样,人救出来了吗?”</p>

薛霭点点头指了指前头围着的人群,又摇了摇头:“火是从床上的被褥烧起来的,二叔和江姨娘事先便没了知觉……”他叹了口气,“就只差一口气了。”</p>

宋弈蹙眉和薛霭一起走过去,就看到刘氏,薛镇世以及江姨娘平躺在湿漉漉的地上,三个人皆熏烧成黑色,分不清谁是谁。</p>

宋弈蹲下来一个一个去号脉,本来在一边诊断的郎中朝他看了一眼,又摇着头退了下去和刘冀道:“三个人烧的太狠了,还是准备后事吧”</p>

“娘”薛思画跪在外头,趴在奄奄一息的刘氏胸口,哭着喊着,“娘,您别吓我”</p>

刘冀满脸悲伤的蹲在薛思画身边。</p>

宋弈负手起身,薛霭朝他看来,宋弈与他微微摇了摇头,三个人都烧的太厉害了……</p>

薛霭眼里的希望熄灭,回头和澄泥低声道:“回府告诉老爷夫人一声,再请周管事安排身后事。”</p>

澄泥看了一眼薛镇世,点了点头。</p>

火已经熄灭了,有人在四周点了火把,看热闹的人也慢慢退去,北城兵马司的衙役过来和刘冀打了招呼便吆喝着撤了,里里外外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院子里薛思画哭飞撕心裂肺的声音。</p>

“娘。”薛思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着刘氏的手,好像只要一用力,她的手就能被掰下来,“娘,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画儿,您别丢下我……”</p>

刘冀抱着薛思画,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看着双亲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感觉任是谁也无法承受。</p>

“娘……”薛思画哭的撕心裂肺,“您若走了,我怎么办啊”</p>

薛霭和薛潋站在一边,皆红了眼睛,不管以前有多少过节和不愉快,可说到底都是薛家的人,都是亲人。</p>

宋弈站着,拧着眉目光自烧榻的房子一扫而过,面无表情。</p>

“画儿。”忽然,刘氏发出了一点声音,薛思画哭声一顿,耳朵贴在刘氏的嘴边,“娘,娘,您说什么,我是画姐儿,您说什么……”</p>

刘氏咳嗽了一声,声音很低,孱弱的断断续续:“画儿,娘……要去找你哥哥了,往后,往后你自己照顾自己,记住娘的话,一定要坚强的活着,无论遇到什么事。”刘氏的话薛思画听的不清楚,她胡乱的点着头,“我记着,永远都不会忘,您也不会走,一定会好起来的。”</p>

刘氏知道自己的样子,便是死不了也活不下去,更何况,她点火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活。</p>

这日子,对于她来说早就过到头了,儿子没了,家散了……她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可是她不能就这么死,绝对不能便宜了薛镇扬和江姨娘,这两个贱人,便是死她也拉着他们做垫背。</p>

到地底下,她有儿子撑腰,到要看看,谁还能得意</p>

“别伤心。”刘氏闭着眼睛想要睁开,努力了几次终于睁开,可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她的眼睛已经被熏的看不见了,她急的落了泪,没有想到连薛思画的最后一眼都看不到,“画姐儿,别伤心,娘走了才好,才能踏实。娘这辈子没白活……”</p>

“不,不是。”薛思画摇着头,“您还有我呢,我和表哥会照顾您的,您别怕……我长大了,以后我会照顾您的。”</p>

刘氏气若游丝的笑笑,手指动了动,却碰不到薛思画:“傻丫头……”却又咳嗽起来,胸口喘了起来。</p>

“娘,娘。”薛思画急的抱着刘氏,眼睛落在宋弈身上,“姐夫……姐夫,您来看看,救救我娘吧。”她知道宋弈的医术很好。</p>

宋弈还是走了过去,半蹲在刘氏面前,手搭在她的脖子上,凝眉一刻后拿了随身带的银针,给刘氏扎来了一针却没有立刻拔下来,他低声和薛思画道:“有话尽快说吧……”便起身站在了一边。</p>

刘氏停了喘,张着嘴痛苦不已,她喊道:“画儿,快帮我看看,那两个贱人是活的还是死的,告诉娘……”</p>

“娘……”薛思画看向薛镇世和江姨娘,点头道,“死……死了”眼泪簌簌的落。</p>

刘氏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皆是愉快和痛快:“好,死的好,死的好啊”</p>

刘氏话声一落,忽然躺在一边的江姨娘动了动,咯吱咯吱的发出一点如鹰隼似的声音,她咳嗽了几声,骂道:“你这个贱人,竟然下此毒手……贱人,你不得好死”</p>

刘氏听到了江姨娘的声音,呵呵的笑了起来,江姨娘又道:“……贱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是死,老爷心头也只会有我,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这个蛇蝎女人。”</p>

“你以为我是为了和你争宠?”刘氏冷笑,“我争的只是一口气,薛冬荣心里有谁与我何干,我刘素娥从来不稀罕。”</p>

江姨娘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可虽是大吼但声音依旧小的让人听不清,她歇斯底里的喊道:“刘素娥,你这个疯子,贱人……”</p>

刘氏咯咯笑了起来,眼前浮现出江姨娘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样子,她痛快道:“想和我斗,我不过让你逍遥几年,你便当我没有法子收拾你,呵呵,呵呵……”</p>

“娘。娘。你们别说了。”薛思画不愿意看着刘氏这样,她不愿意来水井坊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看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刘氏,和一个姨娘斗的你死我活,更不愿看到她一向崇拜敬爱的父亲,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外室对她的母亲横眉冷对,恶语相向</p>

刘氏停了笑声,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画儿,娘不痛苦……娘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别哭,别哭。”说着停了停,“刘冀呢,冀哥儿……”</p>

“我在,姑母,我在”刘冀拉着刘氏的手。</p>

刘氏用尽全力的攥住刘冀的手:“帮我……帮我照顾画姐儿……”</p>

“是。是,我一定照顾好画姐儿,决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刘冀点着头,拼命的保证着。</p>

刘氏呵呵笑了起来,攥着的手一松,便再没了气息。</p>

“娘?”薛思画惊住,摇着刘氏,又回头哀求的去看宋弈,宋弈站在一侧未动,只略摇了摇头道,薛思画惊恐起来,抱着刘氏,“娘……您说话啊……别吓我……”她说着气息一顿,倒在刘冀身上晕了过去。</p>

“画姐儿。”刘冀接住薛思画,薛霭和薛潋也快步过去,薛霭道,“她情绪不稳,你快将她带回去休息。”</p>

刘冀胡乱的点着头,抱着薛思画起来。</p>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飞跑进来,一路哭喊着:“娘……”冲了进来,宋弈挑眉去看,便看到一位身形高挑清瘦的女子进来,一下子扑在江姨娘的身上,又抬头去看薛镇世,“爹爹……”她慌张的两边跪爬着,一会儿拉着薛镇世,一会儿抱着江姨娘。</p>

宋弈了然,转眸和薛霭商量这里的处置。</p>

“文儿。”江姨娘抓着薛思文的手,“你要替娘报仇……决不能让她们好过,娘死的好冤哪……”</p>

薛思文乱了分寸,颤抖着点着头:“好,好,我会替你报仇的,一定”可是却不知道找谁报,刘氏死了,已经死了。</p>

江姨娘笑了起来看着薛思文:“你记住娘说的话,一定要想办法生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你就能站住脚,将来老了,也有依靠……不要顾虑什么,这世上如我们这样的人,你不去争不去求,别人不会多看你一眼,你什么也得不到”</p>

“娘给你的药,你用了没有”江姨娘扣着薛思文的手,“清高只会害你,娘早就让你不要读那些书,你偏要读……读了只会害你,记住娘的话,这世上别人只看结果,只要你赢了,就不会有人质疑你,甚至没有人会去关心你是如何赢的,知不知道”</p>

薛思文点着头,江姨娘咯咯的点着头,没有目的的抓着薛思文的手:“记着……记着……”</p>

“我记住了,女儿记住了”薛思文从来没有想过,江姨娘会死,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外室养的女儿,甚至连族谱都没有上,可是她并不自卑,是她娘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生来高贵,即便你不如别人也不要怕,别人看中的永远只是结果,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这话用在女子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p>

“文儿。”江姨娘抓着她,“将我和我爹爹葬在一起”她就是死,也要压刘素娥一筹。</p>

薛思文心里又慌又乱,根本没有去想江姨娘的话可行不可行,她点着头:“好,好,我答应你。”</p>

江姨娘笑笑,咯咯了两声头紧接着就没了气息。</p>

薛思文孤零零的抱着江姨娘,无声的哭着</p>

“冬荣。”薛镇扬和方氏大步进了门,“冬荣……”方氏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等看到地上三个人的样子时,顿时眼前发黑瘫靠在陆妈妈的肩上,薛镇扬蹲在薛镇世身边,伸手摸了摸,薛镇世已经没了气息,三个人就他烧的最狠,焦炭似的,缩成了一团</p>

薛镇扬不敢置信按着薛镇世的肩膀,后悔不已,若知道有今日,他当初不该将他们赶出去,不管怎么样,薛镇世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胡乱,谁知道……竟然闹到这样的结局。</p>

“老爷,二叔他……”方氏捂着脸不忍去看,薛家三兄弟,薛冬荣和她最亲,以前在临安时他跟着她后面含着嫂子嫂子,无论在外头遇到什么都会回来和她说,就连娶媳妇这样的大事,便也是她做的主操办的。</p>

没有想到……方氏只觉得哀痛不已。</p>

祝士林和廖杰相继过来,几个人站在院子里低声说着话,周长贵带着人抬了棺材来……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院子里的狼狈一览无余。</p>

周长贵去和薛思文说话,要将江姨娘的尸体先入殓,薛思文戒备的看着他,摇着头道:“……不要,你走开,这是我娘,你们谁都不要碰她”</p>

“这……”周长贵为难的看着薛思文,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去征询的看着薛镇扬。</p>

薛镇扬蹙眉,喝道:“你抱着何用,人已经死了,你便是再坚持她也不可能复生,放手”</p>

“不要。”薛思文摇着头,“我娘她没死,没死……你们谁都不要碰她。”</p>

薛镇扬眉头怒气隐隐,就是她们母女搅的二房家破人亡,如今他看着薛思文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横着眉头指着周长贵道:“将她拉开,简直胡闹。”</p>

周长贵应是,指挥着几个婆子将薛思文扯开,薛思文拼命的打着婆子:“滚,都给我滚,我的事不要你们管”却抵不过几个婆子的力气,被拖在了一边按住,周长贵迅速带着人用用锦布将焦黑的尸首裹住放进了棺材里。</p>

薛思文挣扎扑在棺材上嚎啕大哭</p>

“郑督都”忽然,薛思文听到了有人喊郑督都,她猛然抬起头来,就看到郑辕犹如神祗一般立在门口,她眼前一亮膝行的过去,“六爷……”她没有想到郑辕会来,这给了她莫大的依靠和希望。</p>

“先起来吧。”郑辕面色凝静的去扶薛思文,“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p>

虽是客套的话,可薛思文和受用,她顺着郑辕的力道起来,嘤嘤哭着道:“六爷……我娘她……死的好冤……”</p>

郑辕没有接话,而是和宋弈以及薛镇扬几个人抱拳行礼,薛镇扬走过来低声道:“人已经没了气息,因无法小敛只能从简了”他眼睛红红的,声音嘶哑。</p>

“薛阁老节哀顺变。”郑辕悲痛的道,“此事谁也料想不到,实在是……太过意外。”</p>

薛镇扬摆摆手,无力的抹了眼角。</p>

郑辕没了话,视线在三口棺材上扫过,望着薛思文道:“后事就有劳薛阁老和几位大人了,你回去歇着吧,等事情安排妥当你再来祭拜也不迟。”这里乱糟糟的,到底在哪里设灵堂,棺椁停在哪里都没有定,薛思文在这里也不会帮上什么忙,反而添乱。</p>

“我不回去。”薛思文大胆的拉着郑辕的衣袖,“六爷……我娘说她要和我爹爹合葬,此事没有办成,我不能离开”</p>

郑辕目光扫了她拉着自己的袖子,眉头微蹙道:“你累了,回去吧。”刘氏还在这里,不用想,薛家的人也不可能让薛镇世和一个妾合葬而将刘氏这个正妻抛开的,这种事他不可能是去开口,也没有必要开口。</p>

“六爷”薛思文跪了下来看着郑辕,她知道求薛镇扬没有用,只有求郑辕让他出头替她去交涉,这样一来可能反而大一些,“我娘随着我爹爹一辈子,临了被人害了性命,她心里眼里只有我爹爹,临去前也别无所求,只望能和爹爹死后同穴,求求您了。”</p>

郑辕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沉声道:“此事回去再说。”</p>

薛镇扬根本不看薛思文,她说的话自然也当做没有说,就算刘氏德行有失,也不可能让薛镇世和江姨娘合葬,传出去贻笑大方</p>

“父亲。”薛霭走过来,低声道,“此处太过杂乱,也没有办法再搭设灵堂,我看不如移去法华寺吧。”又道,“灵位的话,可要送回泰和?”</p>

薛镇世客死异乡本该由长子扶灵回乡安葬,可薛明早就……他凝眉想了想,道:“在法华寺停灵七日,再几个小厮扶灵回去吧。”又看了眼江姨娘的棺椁,“……在城外寻一处葬了吧。”</p>

“薛大人。”薛思文听到了薛镇扬的话,他的意思是打算让人将薛镇世和刘氏的灵柩送回泰和,却要将江姨娘随便找一处葬了,她尖声道,“您怎么能这样,我娘服侍我爹爹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这么对待她”</p>

薛镇扬皱眉不想和薛思文多费口舌。</p>

“薛姨娘。”陆妈妈不悦的道,“自古妾室都是如此,这个道理还要教您吗,更何况,您是嫁出去的闺女,家事要如何操办,还轮不到您来质疑我们老爷。”</p>

陆妈妈语气很不客气,薛思文顿时气红了眼睛,她眯着眼睛看着陆妈妈道:“规矩,可真是可笑?刘氏做了那么多龌蹉事,现在又从火烧死了夫君,你们怎么不和她讲规矩,反而要来说我娘,她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就这么对待一个去世的人吗。”</p>

陆妈妈张口就要顶回去,方氏拍了拍她的手,不想当着死人的面吵架,便柔和和薛思文道:“文姐儿,我们知道你的心情,可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便是我们愿意将江姨娘送回去,等到了泰和祖母那里还是会……”</p>

薛老太太不可能让江姨娘入祖坟的。</p>

薛思文也想了起来,她哀求的去看郑辕,希望郑辕能帮她和薛家交涉,可郑辕蹙着眉对薛思文身边的几个丫头道:“把你们主子扶回去歇着。”不想她在这里闹腾。</p>

“六爷……我求求您,您帮我说说,我只想圆了我娘的心愿”薛思文西斯底里的,郑辕看也不看她,薛思文看着他脸上的期待和哀求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她忍不住发颤,自心头凉寒起来。</p>

毫无预料的她耳边响起她娘曾经说的话:“男人的心一旦不在你身上,你便是再美,在他眼里也是丑的,你就是再委屈,在他心里你也成了装腔作势惹是生非的那一个。”</p>

在郑辕眼里,她的委屈和无助就是惹是生非了吧。</p>

“娘……”薛思文不再求郑辕,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求他,她看着江姨娘的棺椁,呆呆的被几个丫头扶着出了门。</p>

郑辕目光一扫,和众人抱了抱拳:“若是有事需我帮忙,尽管遣人来寻我。”</p>

“多谢”薛镇扬抱拳回礼,郑辕朝宋弈看了眼,当先出了门</p>

幼清听完蔡妈妈说的话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说什么,刘氏好强了一辈子,谁也想不到她最后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氏结束自己的生命,还连带着将薛镇世和江姨娘一起……</p>

人总归是去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这也正是刘氏的性子,从来不肯吃亏,便是死要拖着垫背的。</p>

“吊唁的礼你去准备吧。”幼清后半夜就没有再睡,现在疲累的靠在床上阖着眼睛,“再让胡泉遣两个小厮去帮忙”做事的人方氏肯定是有的,不过她送人过去,是她的心意。</p>

“奴婢这就去办。”蔡妈妈应了,“夫人再睡会儿吧,姑夫人说了,让您不要过去,总归是办丧事免得冲撞了孩子。”</p>

幼清点点头,虽说她喊刘氏二婶,说到底也只是姻亲,她去是礼不是去也不失礼,更何况她现在还有孕在身:“我不去了,夫君走一趟就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