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气氛有些灼热,后腰处开始有湿漉漉的感觉传来,米凯尔不禁扯了扯衣领。身后的樱见状,默默释放了一丝寒气,恍忽中,米凯尔仿佛听到了一大片整齐的喘气声——原来感觉到那股热意的并非止他一人,怒火确实在跳动着,灼烧着战情室内的每一个人。也是奇怪,当火舌舔过心头时,明明自以为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的米凯尔,也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一阵愤怒。但梅似乎并未受到这种影响,虽然她的刘海已经被汗珠完全打湿,以至于黏湖湖地搭在额头上,但她依然冷静而果断地抢在基尔有所反应前,放出了下一段录音:……“如果这是梅的伪装,倒也并不意外,毕竟以她的材质,在短时间内猜到一些端倪并非全无可能。但这样的伪装意义何在?难道她想置身于事外,看着一切即将定格之后,再扭转万象?做不到的,除非第一律者愿意插手。“但若是他愿意用武力弹压人类的话,早就这么做了。更何况,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是针对于此——将逐火之蛾与逆熵间最后的信任撕得粉碎!”伴随着第二段语音一齐响起的,是屏幕另一端陡然急促的呼吸声。“怎么样,基尔秘书长,您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呵呵呵……”基尔轻笑了两声,打断了梅,梅也并不恼火,而是干脆地住嘴,双手环抱,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基尔的狡辩——“梅,你已经堕落到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了吗?谁都知道逆熵里有个叫维尔薇的女人,将几个毫不相关的声线修成我们的样子,并不是难事吧?”他话音刚落,就赢来了一大片嘘声和乱飞的靴子、袜子。米凯尔捂着鼻子,又拿出一个硬盘:“哦?那这一段呢?”……“第一,勒兹伦的虽然得不到那些人的信任,但我们当初派去的参谋团中,至少有一半是他的私人,为了保持平衡,我们还需要对参谋团采取某种清洗。“第二,凯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尚不清楚,如果凯文还活着,那么我们的所有行动就都是个笑话——所以,必须要杀死他。”这可绝不仅仅是录音!甚至是一段录像,就是以基尔自己为视角,将其余十位【seele】成员拍得清清楚楚!基尔沉默了,并非是对方的攻击无法反驳,毕竟只要向之前那样推脱是维尔薇伪造的,也不是不能自圆其说,但他显然是震惊了,以至于没反应过来。因为那确实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这个摄像头,怎么好像就长在他脑袋上一样?还会顺着记忆中视线转动的方向转动?最重要的是,先前两次录音的泄露,他还可以认为是十一人中出了叛徒,问题还不算严重,可现在这个录像无疑是一种示威——既然对方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摄像头装在他身上,那自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他的性命。等等!该死!是梅给他提供了我们的位置!她居然将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一个律者!她居然这么信任一个律者!这是基尔这些人永远也不能明白的。在他们眼里,不论是最开始的法玛斯、卑弥呼、痕,还是后来的梅,他们认为这些人之所以对第一律者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信任,无非是出于【利用】——希望凭借他的战斗力去对抗其他的律者。可梅的行为却是在明摆着告诉他——在第一律者和你们这群所谓的高层之间,我们更信任前者,我们更认可前者。他不明白,但他大为震惊,以至于只是轻哼了几声,便几乎彻底放弃了抵抗。但梅也并没有给他抵抗的机会,她手指再次舞动,屏幕上又展示出一条又一条【seele】扇动毒蛹暴乱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给予.684号毒蛹价值一百千克黄金的钱财,并许以自由的录音和转账记录,要求他调用电磁狙击枪刺杀凯文,并留下借调记录,嫁祸给尹默尔。将联合政府基于梅给出的理论,制造出的稀释崩坏兽因子注射剂印上逆熵和梅比乌斯标志的资金调用记录。调出一百三十支稀释崩坏兽因子注射剂的记录。……在一大堆真真假假的证据前,基尔终于无话可说了,他当然还可以继续否认,继续推脱说这一切都是维尔薇的伪造,是第一律者的阴谋,但那已经没有必要了,正如梅所说的——“接下来我会把这些证据提交给联合政府的议会、法务部、监察部、人文部,你、你们若是有什么狡辩的话,就和那群带着假发的法官去说吧!如果有什么自以为是的解释,就去和那些脑满肠肥的议员说去吧!”梅在士兵们山崩海啸般的呼喊声中轻轻敲了两下键盘,直接将与联合政府的通讯挂断。这无疑很符合士兵的口味。至于可能的报复?梅相信,自今天过后,逐火之蛾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像是“铁板一块”,而只要崩坏存在,那群人便不可能真正切断对逐火之蛾的资金支持。当然,若是崩坏消失——那他们这些人的奋斗目标都达成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当然当然,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做。梅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锤子,在指挥台上轻轻敲了敲。“还有一件事!”她的声音依旧平缓,但却毫无压力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埃尔文刚要掐断直播,见状又将抬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各位想必都知道,数年前,当我还只是长空市千羽学园的一名女高中生时,第一律者,还有爱莉希雅就已经在逐火之蛾第五小队服役,梅比乌斯博士更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之一——他们为什么要离开逐火之蛾?无非是因为人类的偏见,当时身处领导之位的人并不认可米凯尔作为人类的身份,但我不一样!“我、凯文,都可以用人格保证,第一律者,他并不同于其他的律者,抛去他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他就是完完全全的人类。甚至于,他身上属于人类的那一份美好,比许多自诩为【人类】的家伙更加耀眼!”梅从头到尾都没有指名道姓地抨击某个人,但经历了方才的事,大家都自以为明白他最后所说的【人类】是谁。“所以,米凯尔,回来吧……”梅突然转身,将手伸向了措手不及的米凯尔。耳边是卑弥呼的高喊:“我也可以用人格为米凯尔做担保!”紧接着是痕,是苍玄、丹朱、是摆弄着录像的埃尔文,是激动中揪下两根胡须的安德烈,是越来越多经历过第二、三次崩坏的老兵,他们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边把激动与忐忑并存的目光聚焦到米凯尔身上。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逐火之蛾是个伤亡率很高的战斗组织,所谓的老兵,十不存一,具体来说,放在目前的战情室中,上百个里,也不过二十多个。至于更多的新兵,他们一开始有些被鼓舞,但是紧接着又冷静下来,甚至开始发出一些质疑。不要误会,这种质疑并不是针对梅或者是米凯尔本人而去的,那是源于人类本能中惧怕改变的因素,虽然这些人很乐意在茶余饭后聊一些关于米凯尔的八卦,也不是没有人幻想过他再回逐火之蛾会怎么样,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们也不禁在心里泛起滴咕——米凯尔真的和他自己宣传的一样、和梅博士他们担保的一样,人畜无害吗?就像是一个公众人物的粉丝或许很多,但真正愿意参加线下见面会的,比例有多少?更何况这些新兵并非“粉丝”,米凯尔身为律者的本质也更加危险。梅的手仍未收回,她在等着米凯尔的决定。至于米凯尔本人,他属实是被梅的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原本的计划目标是,通过这种“驱狼吞虎”的方式架空瓦沙克、消灭勒兹伦的参谋团、断绝与联合政府的联系,从而让梅掌控逐火之蛾。至于逆熵要不要回归逐火之蛾,至于逆熵什么时候回归逐火之蛾,应该从长计议才对。可当米凯尔稍稍抬起头,只见对方的神情坚定,仿佛在说——趁胜追击,一战尽全功。三秒后,米凯尔没有去回握梅的手,而是拿住了桌上的小锤子,重重敲了敲,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尽管他不这么做也依旧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他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并拢,高指向天空,很显然的一个巧合是,古代无论是神州还是欧陆,都曾以这种方式作为发誓的手式。可他的话并非誓言。四面的空气忽然变冷,压得人胸腔喘不过气来。他深呼吸一口,顶着肺部莫名的刺痛感,向着那群犹疑不决地新兵高喊,只用了一个极简短的、铿锵有力的名词作为开头:“逐火之蛾们!”当这个词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所有的嘈杂,无论是激动的呼喊,还是低声地质疑,统统消失不见了。逐火之蛾,那本是组织的名字,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人类】。但这无疑就是命名者想要的。逐火,对于飞蛾来说,只是一种生物的本能,站在理性的角度来说,它并没有什么浪漫的情节,也没有值得夸耀之处。但米凯尔、但爱莉希雅、但梅、但很多人,都是那么狂热地执着于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浪漫的,它见证了一群又一群人的前赴后继,徒劳地扑向一个看似并无可能达成的目标。它所意味的不过是人类最原始的求生欲,可在文明的加持下,它却又象征了末日之中最为可贵的坚持、最具传奇的故事……以及,人类心中最最美好的、永不该放弃的——希望。哪怕燃尽自己,也要让文明的火光继续燃烧下去的希望。如果前景暗澹,前路不明,那就用自己燃烧的尸体为火炬,将前路照亮,从而带给后来者的那份希望。这就是米凯尔原本想要说的。他想告诉这些新兵自己在每一次崩坏中的奋战,想要告诉他们自己所承受的孤独与偏见,也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心中的“逐火”之路,告诉他们,自己同他们一样,也不过是一只逐火的飞蛾罢了。但他忽然觉得不需要说这些了,那么多话语堵在喉咙口,根本吐不出来。而且,他们不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吗?随着那一个简单的词汇出口,就像是瀑布飞溅而下,数之不尽的水珠纷纷扬扬洒落进每个人的心弦,荡漾出一圈圈波纹。许多人竟当即垂下泪来,就连米凯尔自己也哽咽了,仿佛在他喊出那一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心中那深埋于徒劳之下的坚持,隐藏于绝望之中的希望。不……不不不,那不是错觉,那根本不是错觉!也不是巧合!是有人用精神感知的手法,将他的情绪完整地传递到了现场的每一个士兵心中。他朦胧的视线越过许多闪着泪花的新兵,看向借由第二神之键突兀出现在人群外的身影。修女一如既往地噙着微笑,双手合拢在胸前,无声地祷告。而粉色的可爱少女故意侧过了脑袋,用玉葱般的手指抚了抚不知何时已变得如精灵一般尖尖的耳朵。“谢谢你,阿波尼亚,还有……爱莉希雅……”“冬冬冬!”梅敲了敲桌面,高呼道:“逐火之蛾是个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组织,既然米凯尔本人都没有意见,那么我宣布:依照逐火之蛾规章第三条第二十七修正桉,现在开始举行全组织公投——就逐火之蛾是否接受与逆熵合并,取三分之二多数,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