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嗬嗬……」
凯文拄着剑,将自己被掩埋的半截身子从土里拔了出来。
究竟要怎样才能战胜米凯尔呢?不说以终焉的权柄延伸开的各种能力,即使米凯尔只用最基本的虚数屏障,便足以让所有人在他面前束手无策——五万年前是这样,五万年后还是这样。
凯文的心中不免有一丝丝绝望,但随即又被坚定所取代。他们必须在这里战胜米凯尔,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为了实现他们曾经共同的梦想,为了他们曾经许诺要一起达到的未来。
所以,在面对米凯尔给出的选择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是的,毫不犹豫。过去做出选择之时既然能够毫不犹豫,那此时也绝不应因此而后悔。
「想要战胜拥有终焉之力的米凯尔,根本毫无办法,这是可以肯定的,令人绝望的事实。但是……正因为我们曾经所经历的一切,才有了可以战胜终焉的唯一可能……梅……」
凯文紧紧握着天火大剑的剑柄,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像曾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用要一条项链、一个怀表,或是一张照片来缅怀一个逝去的人,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梅也并未留下诸如此类的东西。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唯有三样——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以至于毁坏的录音、保留在脑海中的,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挽回其模湖消亡的记忆、以及握在手中的,炽热的大剑。
「放心吧,梅,因为你曾经存在过,所以我绝对不会输。」
下一刻,随着他再一次挺直身体,体内的寒气再也不受任何拘束地翻涌而出,本是暮春时节,冰雪消散还没有过去多久的世界再次成为了覆满冰霜的原野,再也看不到原本焦黑的土地,至于凯文原本所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几滴飘散的雪花。
…………
「师……师傅!」
凌霜在肆虐的寒气中瑟瑟发抖,这一日里见到的古怪事实在是太多,以至于她对这突如其来的霜寒竟也视若无睹了。
她只是倒持着师傅赐予的轩辕剑,呆呆地看着两团火焰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向着一旁炸开,而后又如千万条流星一般飘落。日蚀下的天空不是夜空胜似夜空,将那爆炸衬托得好像绚烂的烟花,起码在炸开的那一刻美丽无比。
可凌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爆炸的中心,当火光与烟尘散去,在漆黑天空下,两个不易察觉的小黑点开始急速坠下,又在半空中重合到了一起。
「师傅!」
下一刻,米凯尔横抱着华,从容而又澹漠地落在了凌霜身前。
「哦?你是在喊她么?」
米凯尔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凌霜的视线也随之移动到了他怀中。大抵是姿势的缘故,华原本遮住半边脸的刘海向着一边滑落,露出放松的眉头与轻轻闭合的双目。
她的神色并不紧张,反而带着某种释然与放松,就好像是在经历了一天的劳形之后终于得到了可以休憩的时间——如果忽略她眉心那道细小的血痕的话。
可那正是常年习剑的凌霜第一眼所聚焦之处,因为彼处还残留着似无似有的剑气,也因为那是师傅在最初就教授的,修习太虚剑气之人最大的弱点所在。
剑气刺破眉心,直入识海,而剑心强大又脆弱,即使修为达到太虚,在面对直入识海的剑气时也绝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会彻底碎裂。而剑心之所以强大,乃是因为其为太虚剑气之根本,剑心破碎,则修为尽废,即使侥幸得活,也不过废人一个了。
但剑心薄弱之处何尝不是人体本身要害?被剑刺入眉心后不死的可能性绝不是百分之零,但也大差不差。
「哐当——」
凌霜的手()无力地松开,厚重的轩辕剑落在了剔透的冰面上,发出清脆异常的声响。
这个在七徒中向来以澹漠无情着称的少女,此时却痛苦地捂住了脸,在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跪倒在了米凯尔面前。
「你……你杀了师傅……她,她明明……」
凌霜不明白,这件事她从一开始……不,这件事她从还未开始的时候,就有太多的不理解、不明白。
她首先不明白的是,明明不久前想要杀死师傅的还是自己,明明若是按照苏湄的谋划,师傅的眉心也会有一个口子,只不过刺出这一剑的人并非米凯尔,而是她凌霜自己罢了。可为什么明明曾经一度打算这般做的自己真正面对师傅的死亡时却如此绝望,如此痛苦?
当然,这只是在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疑惑罢了。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无数的悲伤与疑惑中极小的一部分,只是出现了这么短短的一瞬而已。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眼前的男人……眼前的男人和师傅为什么会走到现在的这一步。
她看得出来,她相信其余六徒也看得出来。明明……明明师傅是那么喜欢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前不久才强势地从天而降,只是为了保护师傅而已……又为什么在短短几天后,两个人反而刀剑相向,乃至于,让师傅死在了自己喜欢的人手中呢?
她还不明白,无论是师傅还是那个凯文,都是把拯救世界这种话挂在嘴边,又切实地付诸于行动的,而米凯尔,既然师傅仍旧喜欢他,那他绝不至于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吧?可他们怎么就随手一击便将好好的一座城市毁成了这样呢?并且在面对可以拯救整座城市的人的选择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战斗呢?
所谓的「人类」在他们这些如同神明之人眼中究竟是什么呢?是需要保护的对象,还是可以不在乎死活的耗材?又或者他们的「保护」从始至终不过是一种神明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所谓的拯救世界,他们所谓的保护人类,就好像她自己小时候看到受伤的麻雀,于是简单给其上了点药这般的施舍呢?
她不明白的东西太多太多,许多都是从被师傅收徒之后就一直积累到如今的疑惑,此刻一时间全部在她脑海中炸开,只让她茫然无措,连继续战斗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没什么不明白的。」
米凯尔抱着华的手微微用力,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屑地出声。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眼泪,这样的无力,这样的迷茫,他与她早已经历过无数,也见证过无数。他不需要使用识之权能,便大抵猜得到少女的所想。
他知晓她此刻所有的痛苦,但他懒得解答,不屑于解答,也没时间去解答。
因为所有的痛苦都只是因为一句话罢了:
「你只不过是……对崩坏一无所知。」
和曾经的我们一样。
米凯尔在内心补充道。
可他终究与以前不一样了。他的脚步绝不会再因为任何东西停留,无论是眼前少女的哭泣,无论是怀中逐渐冰冷的尸体,无论是身后凯文的怒吼,无论是整座城市的伤恸与哀戚,都别想扯住他前进的脚步。
她的,她的恨也好,也绝不要奢求自己会因此在既定的道路上做出哪怕一丝丝偏转。
利用曾经爱过的人也好,杀死曾经爱过自己的人也好,一切都只是为了抵达那个拥有美好未来,却又没有未来的结局……与五万年前的弱之律者不同,从成为终焉的那一刻起,从想要成为终焉的那一刻起,他就坚定不移地走在他所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再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
「想要你的师傅么?」
米凯尔向前迈出一步,凌霜勐地抬起头,师傅的尸体很快充斥满她的视线,她整个人也随之一道飞了()出去,一路卷起冰晶如雨如雾。
米凯尔趁势捡起地上的支配之键,反手向后横斩,径直撞向一半冰霜,一半烈火,又覆满漆黑泥淖的怪异大剑。
「砰!」
曾经被他送予华的支配之键连一瞬都没撑住,它甚至还没撞上劫灭·无尽的剑身,便被挥剑时卷起的锋锐剑气撞碎成了无数片。
兵器碎裂,米凯尔却并不慌张。不知何时学来的太虚剑气似乎在枯燥的战斗中给了他许久未见的趣味。眼见剑身碎成了数之不尽的碎片,只听他轻吐了一个「去」字,每一枚大小不一的碎片便在剑气的包裹下向着凯文激射而去。
「喝!」
凯文拎住剑尾向上一提,劫灭宽大的剑身立起,将射向他要害的残剑碎片全部挡下。
至于命中四肢的部分,几乎是在进入体内的第一时间就被梵天百兽中的毗湿奴吞噬得干干净净,造成的伤口也在迦楼罗因子的驱动下修复如初。
他中途变招,动作却不僵硬,而是趁势将大剑抡至头顶,整个人也高高跃起,以一种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要害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的疯狂姿态一刀斩下。
「哐——哐——哐——」
米凯尔就着方才的间隙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当凯文的大剑斩下时,他已在自己与凯文之间布下了无数道虚数屏障。
一如五万年前一样,大剑或许可以一连击破无数道屏障,却又永远停留在最后一道前,不得寸进。
「所以,该长长记性了。」
米凯尔抬起手,对着凯文的腹部轻轻一挥,无形的拳头瞬间砸中彼处,将凯文整个身体砸得向后凹去成弓形。
而后米凯尔的手又向前一推,虚数屏障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一路碾压了过去,沿途一切试图阻挡的东西都不过是螳臂当车,冰原上巨大的沟壑一直延续到城南的山脉边上,虚数屏障推进的力量到了彼处也终于是强弩之末,在将山体砸出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凹陷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