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宫以丹池莲坛为核心,左右各是戒堂、律堂,为授戒传法、道门律令两班执事道人所在,前是灵官大殿,内有东西南北四斗、二十八星宿等道门护法神。
往前就是三清阁,收藏着小半部道藏,数万册道经、丹书、剑典,还有不少道人手书“真解”、“真诀”,只为道宫弟子传承传法。
三清阁周围,计有药王殿、磨剑堂、连云阁、青莲庵四座形制相仿建筑,供炼丹、剑修、儒道、梵道等弟子修炼所用。
唐默手持道牌,正式拜门道宫,随即就被清风明月二位道童延请至此地,说是会有人过来接手,转眼过后,两个道童就一溜烟跑开,直接没影了。
唐默原地站定,气定神闲地等着,也不分心旁顾,任由附近的道人走来走去,教暗中观察的道宫中人赞许不已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唐默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炷香的光景过去后,看着还是没人过来接待,就自顾自地走开,也不寻附近路人问个明白,随心所欲地往一处方向走去。
“连云阁!有精擅琴、棋、书、画,四位转入道门的饱学大儒驻守,道行最高是……”
执事道人闭上眼睛回想,很快记起相关记录,笑道:“……以武入道,又转入琴道的燕狂歌,音律造诣之高,能以琴声回应林籁、泉籁,震动天地元气。不过,杀伐最利害的却是南天一柱楚贯丘,他那一笔好字,谙熟龙章凤书,又得云篆精义,融会贯通,实在是惊世骇俗。人说金丹真人在丘止城言出法随,楚贯丘那一笔虫鸟篆,也是法随字出,近乎道箓。”
众人闻言,沉默片刻,为首的阴神道人微微额首,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这几位武儒转入道门后,成就竟然不在自己等师兄弟之下,另行开辟道路,成就还很是可观。
唐默走进连云阁后,发现这是就像是稷下学宫,到处都有人开席讲学,你方才上去讲几句,很快又换了个上去,辩才无碍,难得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畅所欲言,交流思想,不以年长资历为尊,而以闻达者为师,须发皆白还在孜孜求学,年方弱冠竟然可以升座讲学,这是得了儒教大圣‘三人行必有我师’之理。”
若是唐默可以望气观风,当可看见连云阁内道气深藏,文气熠熠生辉,一篇篇治政文章流传出去,结合丘止城实际,几无一字可以更改。
不料,唐默却摇摇头:“文字精简至此,的确是一字千金。可是,政令法条是说给市井之民听的,还是直白简要为上,因文害义的事难道还少么?”
唐默的话立即引起一部分学子的共鸣,不仅不以为杵,反而对这番话引为同调,纷纷起身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推到讲席上,想听听这位生面孔的高见。
唐默哪里会怕了这般场面,出于礼节地三辞三让后,眼看推脱不过,主动走上了主位,从商君变法说起,到本朝开国皇帝手书旨意,直言不讳地指出儒生缺陷,在文字一道上卖弄精神,故作高深莫测,以致于朝廷颁布天下的公文,除了饱学鸿儒,乡野之间没几人能看懂,弄得儒士掌握公文解释权,曲解甚至断章取义,用朝廷旨意为自己赚取利益。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儒士,尤其是此前做过类似事的后背发凉,满头冷汗,最后,唐默笑道:“贤哲说过,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此诚不欺我。我看,丘止城是好的,就是法令条文过于艰难晦涩,想必就是在座诸位在乡野时的故技重施。理由无非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须知,这类乱法违章之事,背离圣人教诲太远,反倒更像是杨朱所为。诸位若是继续秉持私心,百年后逃不过杨朱门徒之名。”
说罢,唐默缓缓起身,迳自走开,出了这讲学场所。稍倾,听到背后一阵喧哗闹腾,不少人被刺激地几乎疯掉,撕开衣襟,捶胸顿足,喊道:“杨朱门徒!子啊,把我带走吧!”
唐默脚步不停,嘴里轻声道:“我本以为,丘止城道宫也算是清静之地,没想到收下容纳了一帮腐儒,身怀自私自利之心,蝇营狗苟之辈,都是披着儒皮的猪狗,仗着城主不管事,眼馋着权利真空,在作着最令人不齿的争权夺利之事。”
唐默抬头仰望天空,阴云密布,曦光不再,忍不住叹道:“十年平和,十年生聚,这丘止城没了外部威胁,内里又开始腐坏了。关外之地,群狼环伺,这百兽之王露出疲态,恐怕内情已被蛮人所知,估计最快今年秋末冬初,最迟明后两年,必有蛮人南下饮马。”
这时,只听“嘚啷”一声扫弦琴声,唐默突然感觉到周围杀机密布,纵横交错几百道,每一道杀气都对准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十面埋伏》!琴是好琴,沧海横流老龙吟,只是调素琴、阅道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琴声只有鸿儒大学士听得,目不识丁者一概不知,看似琴艺超绝,实质落了下层。操琴者自绝于民,谄媚于上,曲高和寡自是当然,如此一来,不懂世情,不谙庶务,连市井小民都不懂,如何能得大道?岂不知,民心即天心,民意即天意的道理。再说了……”
唐默的脸色变冷:“操琴演乐再好,也改变不了丘止城现状,也救不了水深火热之中的普罗大众,根本阻止不了蛮族南下。”说到这里,唐默冷哼两声,“学了一点琴道皮毛,就在人前卖弄法术,难怪这么多年无法寸进。这脑子,简直就是一个榆木疙瘩!”
话音刚落,《十面埋伏》震动天地元气,演化的三百六十一道有无形秋意萧杀剑气,顿时散了大半杀气,寸寸而碎地崩溃殆尽。
道宫云房里,众人看见这一幕,不禁心神大震,没想到这门外散修如此利害,仅凭三言两语,就破了连云阁道行最高的燕狂歌那颗无暇琴心,
一位道宫通法修士叹道:“好厉害!没想到此子巧舌如簧,我敢说他那琴道,连入门都没有,偏偏又占着道理,连我这外人旁听都难受,莫怪心高气傲的燕狂歌会受不了,这练气的火候还差了点。”
道行最高的燕狂歌都败下阵来,棋、书、画三位入道武儒就更不想当面对上了,只盼着这门外散修能尽快离开,别在刺激连云阁的诸位了,没看到讲习堂里,很多儒士都已经捶胸顿足,振动几回了。
毕竟,被人指着鼻子骂,自己不是名教弟子,而是杨朱门徒,实在是揭破真相最不堪,教人悔恨断了肠,要是唐默再多说两句,怕是讲习堂里有人会受不了,纷纷选择悬梁,以证清白吧。
唐默在连云阁继续游走,走了一大圈,没见着什么人,就是赏玩了一根老秃笔、一方棋盘、一块砚台,明明都已经扔进袖子里,准备带走了,临出门前还是受不住良心煎熬,统统都给原主留了下来。
道宫云房里,诸位道人看见这幕,连连点头不已:“不欺暗室,颇有君子之风!此子还算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