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金氏毕竟是被“铁扉先生”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哪怕心里恼火,说出口的话,也是软软糯糯,就像嘴里含着麦芽糖似的。
可是,熟知她脾气的人都知道,金家小姐、如今钱家的大娘子,实在是气上头了,忙不迭地撒腿跑过来,抱腿的抱腿,抬手的抬手,把突然晕过去的钱家大公子,赶紧搬进正房大屋里安置。
说来也好笑,钱公子进了自家大娘子的屋子,上了她的床,一下子就恢复过来。这时,钱金氏上前探看,白如羊脂玉般的手,按在钱庆的额头,结果被他反手一把抓住柔荑,轻轻地按摩着,颇为心疼地揉搓着指肚上的薄茧。
钱金氏想抽回手,发现夫君的力气不大,态度却很坚决,这可是近年来难得的温柔,她那冷硬的心蓦地又软了,娇嗔道:“你这人……”
“娘子,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好人,不是好夫君,也不是好父亲,家里钱银有多大,色胆就有多大。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我家三代单传,父母双亲总是盼着我早早成家,尽快开枝散叶。别人家的公子少爷,开蒙都是名教经典,我却在书童指点下,以《如意传》识文断字,从小养成风流性情,一身红尘俗骨。只是九房妾侍日夜索需,夫君我这身子骨,哪怕是铜浇铁铸仙人体,也有点吃不住了。故而向母亲讨了个差事,查验大南门分当账簿,你是此中的行家,我就想,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想必,娘子定会谆谆善诱,领我入门……”
钱金氏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夫君语出真诚,只是后面的话就越来越离谱了,到了最后,钱庆竟然有求于自己,她的心里别提多开心了,这毕竟是一个将这“花花太岁”捆在身边的好办法。
只是,眼前这桩差事不太好办!以自己沉浸商学之道多年的本事,尚且查找不出太大的破绽,可见大南门分当真的弊端丛丛。
夫君一介门外汉,在自己指引下,恐怕未必能发现端倪,倘若他想独自一人完成,那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钱金氏在钱家利益和自身利益之间,疯狂地权衡利弊,很快就有了决断。毕竟,钱家借助自家之力,勉强吞下大南门同行,该做分当重新开业,用的都是以前的老人,以钱家二老商海搏杀多年的本事,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诡谲,无非是想利用此事示人以弱。
为钱家日后事计?又或者为金家未雨绸缪?
钱金氏不想深思太多,区区一间大南门分当,其中藏着太多的人情世故,利益博弈,仅仅是经营不善罢了,新店开张才多久,没有折利蚀本金,那就很不错了!
“或许,最近得回娘家一趟,探一探爹爹的口风,倘若真是两家老人联手做局,甚至保持着默契,我就更不好多事了……正好,夫君查账深究期间,我可以将他留在身边……若是能再得个一男半女,后院九房小妾抱成一团,恐怕也不是对手。”
钱金氏暗中寻思了许久,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面对夫君的殷切目光,她故作为难地陷入长思中,良久才回过神来,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眼看巳时三刻了,我这院子午食甚早,不如夫君留下来用饭,有事慢慢说!”
钱庆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咕噜一声坐起身,双脚下地,开口吩咐道:“本公子最近持戒守节,禁酒食,禁五荤,去三厌,用些寻常人家的饭菜即可。”
钱金氏眼睛一亮,又黯淡了下去,猛然间想起几个表兄入山学道,也是自持戒守节为始,突然生出一股担忧来,生怕自家夫君一朝顿悟“看破红尘”,想着练形修道,逐渐走上那条不归路。
她伸手撩了缕秀发挽在耳廓上,装出一副不经意的神情,问道:“夫君不食五荤三厌,这是守的道门戒律?”
钱庆摇摇头,叹道:“我哪里是想修道?也就是五荤味重,三厌里雁有序、犬有义,黑鲤朝北知臣礼,有些感慨罢了。再说了,道人都是清静之士,他们不吃五荤三厌,其中肯定有些道理在。我不过是循前贤之例,合故旧之辙罢了。”
钱金氏这才松了口气,她一怕自家夫君沉湎其中不知回头,成了脂粉奴,二怕自家夫君玩过头,堪破世情想出家。既然两者都不是,哪还有什么担心呢?
两夫妻手牵手来到书案前,钱金氏翻开账簿,指点着大南门分当开业以来的收支往来,谁知钱庆看了几眼,就立即洞悉了其中的奥秘,只是嘴上不说,一直“唔唔唔”地连连点头,看上去不是很敷衍,却给人一种不甚认真的观感。
贴身丫鬟墨兰侍立在一旁,看着两人头碰头,手挨手,一副情到浓处不知身处何地的和睦,心里不禁羡慕嫉妒恨了。
“倘若我也懂些商学、术算,能与公子互相切磋,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人,岂不就成我了?”
这时,正房大娘子院里的小厨房,踩着巳时四刻的点,按以往规矩传膳了。
“香菇炖三黄鸡,清蒸小黄鱼,蜜汁红薯……来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