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继续下一题,这题是近期刚补充上的……呃,还是……”弥苦住持看向公输即若:“公输大家亲自雕刻的绝类题?关于邺国鬼羧岭修筑城墙一事……”
罡匠师一听,来了兴致:“这个老夫也知道,当年邺国的鬼羧岭可谓是工匠施工的梦魇之处,死伤无数,才铸起一面城墙防御边境反复骚扰的蛮夷之辈,可听闻,这一次召集的工匠不仅在工事上取得了成就,还无甚伤亡事件。”
“这事,我也略有耳闻,但先头只觉得不过是邺国谣传夸大,为自己脸上抹光,但此时有公输大家佐证,看来这事当属真实了。”
“是何人主持的工事?”
“不清楚,好似姓商,还是别的什么姓氏,邺国近来少兴工事,难得一桩,倒也有幸入得了公输大家的眼。”
“别胡言,公输大家看惯了各种工程艰巨的事,这一桩能入他眼,必有其值得探讨学习之处。”
大匠们相互搭话,这一次谈话刻意略过了对邺国兴建工事的不屑与质疑,他们既卖了公输家的面子,也算是给了底下邺国工匠郑青的一个面子。
这种态度与心理上的转变,是无形的施压所致,也是郑青以绝对实力,为自己,也为邺国工匠争得了应有的体面与尊重。
郑曲尺刚看到这一题时,人也是懵的。
她筹备建造的城墙工程,竟然被公输即若拿成一件值得众匠思考研答的题目……他当初前去福县,究竟是为了他的妹妹公输兰,还是去采集素材纳入他们公输家的题库?www.
在郑曲尺无意识目光停驻在公输即若身上时,弥苦住持则也在看她。
他忽然之间,便不敢想象她被拘束于一隅之地的样子了。
见过她如今光芒万丈的一面,他认为,她所应该为之“征战”之处,不该在这里,而是在更遥远、更高阔瞩目的地方。
将她留在这一座小小的悟觉寺,她不会乐意,也委实太屈才了。
他收回视线,化暖的神色恢复了庄严之态:“论,邺国鬼羧坡城墙地势险峻难筑,城墙、城楼、堞楼、关隘、烽火台……如数皆砌成,形成巨龙卧山盘岭之势,所用技术,何几,何类,何难?”
听完题目之后,大匠们下意识先翻阅供大匠评审参考的正确答案,然而公输即若却先一步开口道:“不必对照了,没有正确的答案。”
“没有?”他们惊讶地看向公输即若,怎么会没有?
他们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公输大家还没来得及誊录入册子,还是……”
“是我也没参透它真正的独特之处,不如就让同为邺国工匠、又给出答题的郑青,来亲自为我们在场的人解惑吧。”
公输即若说完,便眸色深黯的看向郑曲尺。
郑曲尺忽觉头皮一紧,她有些看不懂公输即若此刻的表现,他好像笃定她一定懂似的……
她思忖再三,出声道:“解惑?郑青不才,实为参赛者,不敢在公输大家、与七国大匠面前,以师之名,传道授业解惑。”
她没想到他会特意弄了一道没答案的题来钓她,主要是,她还真如他所愿上钩了。
没错,公输即若会在决赛前临时加刻这一面石墙题,便就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而现在,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公输即若看着她,情绪翻涌,某种铭刻于心的感情再度不受控制,但在这种场合之下,他依旧得努力维持着他公输大家的仪态神色。
他缓声,却又掷地有声道:“身为这一届霁春匠工会的翘楚,郑青,你自然有这个资格。”
这一声,仿佛将所有游离在外茫然不解的人,一下给拉进了现实,震耳欲聩。
郑曲尺一愣:“我什么时候成为翘楚了?”
“不如,你先看一看自己的计分牌。”
公输即若凝注着她此刻有些憨态的表情,眼神下垂,微勾的眼尾是一抹失而复得的柔和,他对她示意一個眼神。
计分牌?!
所有人倏地一下看了过去,之前的注意力全在答题上,都忘记了计算这一题题的“四分”,复加一起,达到了何数……
郑曲尺也转过身,看了过去,发现了她的计分牌上的分数,已然超过了所有入围者。
哪怕她剩下的答题还没有被计分,但……她已然就是毋庸置疑的翘楚了。
除了一直关注着郑青分数的俞满七,其它人这才后知后觉,一脸呆滞样。
她赢了?
郑青,赢了。
她仅靠“绝”类题,以最难、最绝艳之姿态,碾压了在场所有入围者,打破了他们对于自身自信、骄傲的幻觉。
差不多的年龄,他们能够轻易力压其它同行。
而差不多的年龄,郑青也轻易力压了他们。
以前他们不懂那些落败者的心情,还曾傲然踩踏过他们的自尊,可现在轮到他们了,他们才知道,这种感受也太它妈的难受了。
难受到,他们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莫名一张扑克脸,此刻黯然下来。
于海输了,也有些难受,但一想到赢的人是他的恩人,他又很快释怀了。
至于俞满七,他受到的打击是最大的,他这一次是奔着楚翘而来,在第一轮入围赛时,他得到了“赏春银钱”比不上郑青,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这是“输”给郑青。
他本来打算在决赛时,彻底击溃郑青,可到头来,反倒是他高傲的姿态,被她这样狠狠地踩在脚底,再用力地碾了碾……他绝不会放过她的……
绝、不、会!
低下头,颓然失意的俞满七,眼中发狠、泛红,全是歹毒的诡计。
公输即若看向弥苦,他眼神如有实质施压,顿时唤醒了愣神的弥苦,他立刻拾起了流程,叫来武僧前去敲响馨德古钟,借此昭告所有人——
“此届霁春匠工会,其翘楚已定,便是邺国工匠郑青。”
咚~
咚~
咚~
三声长击,响彻了整个山峰,传遍远扬,乃至悟觉寺中等待的商贾、僧人、随行一众,淘汰后仍滞留的工匠,全都听见了。
“听啊,响了,敲响了三声,这一届翘楚定下了。”
“会是哪一位夺冠了?”
“我猜肯定是南陈国的俞满七,他的为人虽受人诟病,但技艺与匠学知识,却是咱们这一辈中数一数二的。”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应该是那个龟兹国的于海,你没见识过他的百鸟朝凤,上百只鸟为木身,巴掌大一只,瞧不出什么机关,却能够栖枝摆翅,可谓神奇。”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谁会夺冠,却没有提及邺国工匠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