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海宁林家别有风情。</p>
花已谢，天已热，月上中天，月楼之上双月交辉。</p>
绿衣坐在阁楼之上，遥望万里苍穹。</p>
秋水画屏坐在她对面，很久了，都没有出声。</p>
因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心潮似五月江水的绿衣。</p>
自从得知兄长封晋王，大军赴北境的消息之后，绿衣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遥望北方……</p>
陈姐安慰过她，妹子，你放心，相公随军而行，必定可以让大晋重归。</p>
崔莺安慰过她，绿衣姐姐，相公连大苍皇帝都换得掉，区区一个晋地，区区一个晋王算什么呀？还不得在他手下灰飞烟灭？哦，我说的晋王，是原先的那个，可不是说你兄长……</p>
绿衣不是不知道相公的神奇。</p>
但是，她还是关心则乱。</p>
十五年前，她还只是八岁孩童，与兄长和姐姐分别于雁门关，她知道兄长毕生的心愿，就是带领千军万马杀回故国，她知道姐姐的毕生心愿，是踏入修行宗门，以仙人之姿重归故土。</p>
没有人问过她的心愿。</p>
兄长、姐姐复国路上没有她。</p>
因为她还小。</p>
兄长姐姐只希望她在大苍能够以普通人的身份了此一生。</p>
如果没有遇到他，或许以普通人的身份了此一生，就是她命运中最大的眷顾。</p>
可是，她遇到了他！</p>
遇到他之后，她的人生有了不同的打开方式！</p>
兄长与姐姐的复国路上，可以有她！</p>
虽然她没有修为，虽然她带不了千军万马，但她也是大晋皇朝的一员，她也可以跟在兄长、姐姐身边，亲眼看着他们踏上故国！</p>
大军已经远行了！</p>
每一天都离她更远！</p>
她听不到他们的消息，她穷尽眼力，也看不到北境的烽烟！</p>
她只能在遥远的海宁，静静地等待，无边地煎熬……</p>
“半个月了！他们该过雁门了吧？”绿衣轻声道。</p>
秋水画屏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唯有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她：“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过雁门，但我知道，你该睡觉了。要不，你进我的画界睡上一觉吧，那里有洞庭春水，还有洞庭春月，还有相公亲笔写下的传世诗篇……”</p>
她平生第一次在言语中露出了漏洞……</p>
她说的是“相公”，没有说“你相公”。</p>
绿衣这么敏感的人，今夜居然没能捕捉到她这个漏洞：“好！”</p>
秋水画屏画界一开，一条小船悠悠而出，绿衣一步踏上小船，慢慢坐倒，慢慢进入了梦乡……</p>
秋水画屏目光跟下面的陈姐对姐，轻轻点点头……</p>
……</p>
五月十九，夜！</p>
林苏踏夜色而入大苍京城。</p>
万里路途，一天半时间到达。</p>
中途无风无浪，踏入京城，京城大浪涛天。</p>
林苏感受到了京城的热闹，北境之捷已经全城疯传……</p>
老张，听说了吗？咱们的军队已经打到了零丁洋，昔日晋国，如今已经是大苍的国土了！</p>
哈哈，谁没听闻？大隅荒奴在我飞龙军团手下，不堪一击！</p>
扬名吐气啊，终于轮到我大苍扬眉吐气了！</p>
可不是？这就是新皇新气象！明日的登基大典，陛下可以向历代先皇禀报此天大喜讯了！</p>
哎哎，可别说历代先皇，这其中不包括姬商哈……</p>
谁包括姬商了？这个混账一门心思想将北方四镇送给大隅，简直是大隅的一条狗，何德何能为我大苍之君？</p>
形形色色的议论，伴着无边的热潮，钻入林苏的耳中。</p>
林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p>
北境之捷，算是送给陈王的登基贺礼了，这贺礼分量重得非同一般。</p>
北境边患解决，北方四镇，真正成为北地流民可回之家！</p>
防线外移三千里，大苍之威名动天下。</p>
以零丁洋为界，大苍北境无忧。</p>
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提振人心的东西吗？还有比这更好的登基贺礼吗？</p>
有了这一战，陈王姬广深入人心，伪帝姬商，名声直下九层地狱……</p>
在这种民意基础之上，任何人想阻碍明日的登基大殿，都会承受万民所指，理论上没有人敢动歪脑筋，但是，林苏还是想准确掌握第一手信息。</p>
第一手信息来源于何处？</p>
他有无数的选择，但他选择了最隐秘的那一种。</p>
夜风起，林苏从街道消失。</p>
未上西山，未入皇宫，未进绿柳山庄，未入酒楼听八方消息，他进了周宅！</p>
周宅，周章尚未回府，明日登基大典，周章是最忙的人之一，陈王对他是无保留的信任，大事小事都将他召了过去，于是，半辈子都没忙过的周老爷子，忙成了狗，当然，忙得无比地乐呵，就连他的二娘子，周魅的老娘，也在昨夜感受到了老爷子焕发的青春……</p>
周家管家将他迎了进来，送入天涯亭，刚想跟老爷子发个信息，林苏止住了他：“不要惊动老爷子，我一个人在亭里等他就是！”</p>
侍女送来了香茶，退出了天涯亭，一阵香风吹过，林苏脸上露出了笑容：“暗香首领，当起来滋味不错吧？”</p>
这句话，轻松随意。</p>
但是，这句话，回答了无数人的疑问，包括青龙白虎军团六千人的疑问。</p>
大家的疑问就是，晋王李清泉、毕玄机同时离开大苍京城，进入晋地，那么，他们曾经的家园：暗香，将由谁来接手？</p>
李清泉、毕玄机对此讳莫如深。</p>
众人尽皆不知。</p>
京城之中有识之士更加不会知道，暗香的新首脑，只是一个年仅双十的女子，她名周魅！</p>
暗香九堂，两堂洗白，远离大苍京城。</p>
剩下的七堂，由周魅接管。</p>
方式跟原来的一样，下不知上。</p>
所以，京城暗香同样不知道他们的香妃，究是何人，甚至连陈王都不知道。</p>
陈王一开始就不知道林苏才是暗香的真正老板，在他的认知中，暗香的首脑一直是李清泉，如今李清泉远离京城，斩断暗香的联系，他基于对李清泉的信任，也根本不去打听这支暗香新任首领是谁。</p>
周魅的身影从虚空浮现，嘴儿咬得很紧，努力装作很懊恼的模样，但是，她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她眼睛里古灵精怪的分明有跳动的小火苗……</p>
“我总在想着，你拐我的方式到底是什么，现在经过漫长的、让人终生不忍回顾的半个月历练我才算明白，你是将我拐来当你的‘香妃’……”</p>
“哎哎，什么叫我拐你当妃？你这一句话惹一堆祸哈……”林苏赶紧打断。</p>
周魅不服：“我惹谁了？”</p>
“首先你这话大逆不道，惹了新皇陛下！我不是皇，我就算将你拐到床上去，你也做不了妃！其次，你惹了你家老爷子，重点还是你老娘，你开口一句如此暧昧的话，他们要是听到了，还不想歪？”</p>
周魅仰面，无声叹息：“你这话句句很正，但我听出来的，为什么句句是勾引呢……我有了危机感了，我觉得你在拐我之路上想有点新动作……”</p>
林苏无语凝咽：“相互勾相互拐的事儿咱们能不能先放一放？我从北境跨越万里归来，你该知道我最关心什么。”</p>
周魅点头：“你关心明天的登基大典会不会有人搞破坏。”</p>
“对滴！”</p>
周魅道：“三个消息，和盘托出！消息一，药王山宣布封山了！”</p>
林苏眼睛一下子亮了。</p>
药王山，此时封山！</p>
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怕了！</p>
妥协了！</p>
按照林苏当初提出的警告，执行了！</p>
既然执行了这条警告，那么，他们就不会生事，他们担心林苏和新皇找他们秋后算账。</p>
同时，还折射出另一条信息，那就是修行道上，大概率不会有人生事，如果修行道上打算生事，面对皇权，面对林苏，他们得抱团，药王山显然是他们该抱的那一个势力，药王山为了给他们打气也好，为了稳定人心也罢，都断然不会封山。</p>
“第二条消息，赤国和夜郎的边军拨营起寨，一日之间退了百里开外！”</p>
好！</p>
又是一个好消息，三国围苍的军事盘，已经化解。</p>
“第三条消息，陆天从派人到灵隐寺，接陆幼薇和天瑶夫人回府，天瑶夫人以参禅为由，拒了。”</p>
如果是一般人，不会理解这条消息，为何会出现在周魅的视线之中，因为这条消息是不折不扣的小消息，断然不能跟大宗门封山，以及三国军事盘发生变数相提并论，然而，林苏却是懂的，他知道这条消息很重要。</p>
为什么？</p>
折射！</p>
陆天从这时候向陆幼薇示好，说明什么？说明陆天从没有反抗的心思，他只希望陆幼薇能够帮助相府挡一劫。</p>
挡谁的劫？</p>
自然是来自林苏的劫！</p>
进一步延伸……</p>
陆天从没了抵抗的心思，朝官们呢？那些往日跟姬商走得特别近的忠奴走狗们，那些往日逮住林苏朝死里陷害的朝官们，最大的主心骨就是陆天从。</p>
陆天从投降了，他们能掀起什么浪花来？</p>
所以，这条消息，不是一个爷爷接孙女回府的寻常事，而是朝官集体躺平，任你宰割的信号！</p>
也就是说，明天，朝官们也不会生事。</p>
周魅慢慢抬起眼睛：“朝官、修行道、相邻之国，均不会掀起浪潮，明日的登基大典必定顺利完成，你一手缔造的千古伟业，将在明天落下帷幕，此时此刻，是不是心潮澎湃？不唱首歌儿，吟首诗儿不足以抹平？”</p>
靠！</p>
你还真是不忘初心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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