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脸上阴晴不定,换了过去,自家儿子胆敢这样,他肯定会狠狠打他一顿,再撵到马厩里反省,或许就一辈子不起用他了。
然而现在他却做不到,赵无恤的地位和名声几乎能与他比肩,麾下的兵卒比自己还多,在家臣里也呼声极高。
于是赵鞅的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将儿子一脚踹倒在地后,又用马鞭狠狠抽了他几下,笑骂道:“我看你是自己翅膀硬了,想与为父各飞一边,自立门户!”
赵无恤头皮发麻:“小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在鲁国的作为,除了篡鲁侯之位,恐怕没有什么是不敢的了!”
赵无恤也不反驳,他舔了舔渗出血的嘴唇,垂首暗自发笑。
骂完后,赵鞅盯着看上去在垂首认错的赵无恤,心又软了下来,哪家小子没个忤逆的时候呢?自己年轻时候,性情任侠,也是将父亲赵景子气得不行啊。
他气渐渐消了。冷哼道:“也罢,你此番大败范、邯郸,立有大功,我也不追究你了。追究也追究不来。既然你主动请战,那这先锋之职,便交给你了,从这里去凡、共不过百余里地,运气好还能逮到范吉射的尾巴!”
……
换乘赵鞅和韩氏提供的马匹。赵无恤帅三千兵卒作为前锋连夜出发,他的确逮到了范吉射的尾巴,当他追上御龙旗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这里已经深入范氏的领地,城邑遍布,里闾间距离很短,密密麻麻连成一片。那些篱笆从背后,阡陌的沟壑里,一不小心就会有范氏的死忠埋伏着。
那个范氏的家臣王生的确不是简单人物,一路上都有安排人留在乡邑监视赵氏行踪。能阻击则阻击,虽然那些阵型松散的范氏民兵都被轻松击溃。
“范吉射舍弃了汝等,自己奔逃回去,为何要留在这里送死?”
在名为“宁邑”的小城被赵兵冲入攻克后,赵无恤板着脸盘问那个留在这里守御,打光了最后一个兵卒也坚持呆在哨塔上放箭的范氏老家臣。
那名范氏老臣眼中带着理所当然的坚毅:“我高祖父服侍范武子,随他去过秦国,我曾祖父服侍范文子,随他在鄢陵打过仗,我祖父服侍范宣子。为了保护他,在栾氏叛乱中丢了性命,我父亲服侍过范献子,劫持魏氏家主时就站在身侧持盾护卫。到了我。也要为范氏尽忠!”
三世仕其家则君之,再世则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六卿家臣的忠心,比鲁人对鲁侯的忠心强了不知多少倍。赵无恤竟无言以对,只能一剑斩了那人。送他尽忠去。
每个卿族都有自己的死忠,这不仅是两家宗主的对抗,也是麾下家臣妙计百出,奋勇相争的缠斗。
这就是战争,赵无恤自来到春秋后,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这已经不是旧贵族间的小打小闹了,而是不死不休的灭族之战!
这种情况下,周围处处是敌人,听闻赵兵“入寇”的消息,除了王生留下挡道的范兵,还有许多扶老携幼往北赶的民众,他们或畏惧兵祸,或寄希望于能到朝歌得到庇护,殊不知范吉射都自身难保。
这些人也给赵无恤追击制造不少麻烦,在举起屠刀驱散他们之余,无恤也恍然明白,当年周公愤怒地将桀骜不驯的殷商遗民称之为“殷顽民”,恐怕也曾面对过相似的情形罢。
直到抵达距离凡邑很近的一处土路上,望着范吉射的御龙旗已在这座高达数丈的县邑上飘扬,他才让众人停下了脚步。
还是迟了些。
“虽然没追上范吉射,但凡、共一代的情况都摸清楚了,道路上的阻碍也肃清了,我父所帅的大军不日将推进至此。范氏的主力应该还在朝歌集结,吾等继续拔除那些碍事的小邑和里闾,接下来就必须面对依托凡、共两座坚城的范吉射,还有他麾下那些像苍蝇般讨厌的顽民了……”
此时已经是五月初,开战已经一个月了,赵无恤迫切想知道,朝歌、棘津那边的状况如何了。
后续部队中不但有一师鲁中军,一师鲁左军,一师流民兵,还有一千武卒。若能与这边汇合,仅在太行以东,赵氏兵力将超过范、中行!
他们撤离凡邑,夺取了一处小邑作为威胁敌城的桥头堡,然后开始四处去搜集粮食,为大军到来做准备,途径自然不是友善的购买,而是横征抢掠。
这是为了胜利,为了让南阳之地的流血快些止住,赵无恤无奈地对自己说道,这就是战争。
然而两日后,他们等来的不仅有赵鞅、韩虎率领的万余主力,还有一支旗帜歪斜的鲁兵。
“大将军,棘津失守了……”胡子拉碴的盗跖一脸的阴郁,自诩为善战的他,给赵无恤带来了这个坏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