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回李赵胡各谋帝国(2 / 2)

秦汉戮 小辰泽 0 字 2023-08-19

快马飞驰使者如梭,连番惊雷在九月深秋一阵阵炸开,关中老秦人蒙了,天下臣民都蒙了。无论是郡县官吏,无论是士子商旅,无论是市井乡野,无论是边陲腹地,无论是生机勃勃的秦政拥戴者还是隐没于山海的六国复辟者,举凡天下臣民,都在这接踵而来的巨大变异面前心惊肉跳,震惊莫名。人们不可思议,人们难测隐秘,人们惊骇莫名,人们感喟不及,人们无由评说,人们茫然无措。广袤九州,无垠四海,以郡县制第一次将诸侯分割的古老华夏连为一个有机整体的帝国天下,第一次出现了弥天漫地的大心盲。事实狰狞如斯,任何智慧都苍白得无以辨析了,任何洞察都闭塞得无以烛照了。

始皇帝何其雄健,竟五十岁盛年而亡!始皇帝何其伟略矣,竟下得如此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诏书!长公子扶苏何其大才矣,竟莫名其妙地自裁了!大将军蒙恬何其雄武矣,竟能自甘下狱待死!少皇子胡亥何其平庸矣,竟能骤然登上皇帝大位!御史大夫冯劫何其忠直勋臣矣,竟能在二世即位大典上被骤然罢黜!嬴德何其老迈昏聩矣,竟能骤然位列三公而监政!赵高一个阉宦中车府令,竟能做统领皇帝政务的郎中令!还要执申明法令之权而侍中用事!关中宫殿台阁连绵不断,二世竟然嫌咸阳宫狭小!七十万刑徒云集骊山,丞相府不以为隐患,反以为消除复辟隐患!……

黑变白,白变黑。

天地大混沌了,人心大混沌了。

九州四海臣民在战国末世的一统潮流中锤炼出的所有铁则,所有常识,都惊天动地地大逆转了!天下口碑巍巍然的雄武勋臣,如山般一座座轰然崩塌了。天下皆为不齿的庸才饭袋,如突发之弩箭令人炫目地飞升了!显然大谬的政略决断,一道道煌煌颁行了!

除了庶民们久久盼望的宽法缓征没有颁行新政令,一切都在九月这个沉甸甸谷穗入仓的时节神奇地飞旋着眼花缭乱地颠倒了。一时间,人们连“阴阳失序,乾坤错乱”这般话也不敢说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怀疑,世间还有没有阴阳乾坤这样的天地秩序与治世之道。笃信帝国法治的天下臣民困惑了,松动了。

人们分明地看见了一种可能:一种微小而卑劣的渺渺物事,诡异且轻而易举地撬动了巍巍山岳般的新政帝国,庙堂构架已经倾斜得摇摇欲倒,帝国山河正在隐隐然滑向深渊。而这一切,竟然都是在短短的夏秋之交发生的,迅雷不及掩耳,飓风不及举步,整个天下都陷入了巨大无边的梦魇……

汹汹天下之口,寂然失语了。

第一次,天下臣民对功业亘古未闻的始皇帝的国丧,麻木得没有了动静。最是遵奉国政的咸阳市井,连当年吕不韦死去时遍搭灵棚的哀伤祭奠都没有了。乡野没有了送别圣贤帝君的由衷野哭,都会没有了失却雄武天子的失魂悲怆。九州四海,官民一体,都被一种对未知的无形而狰狞的天命的莫名恐惧劫掠了……

这便是公元前210年的深秋时节,天下失语,帝国失魂。一代旷古大帝骤然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被一场发端于私欲的荒诞政变所填充,轰轰然前行的帝国新政倏忽大变异,华夏大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迷茫之中。

及至咸阳发丧胡亥即位,赵高的权力运筹已经自觉游刃有余了。

亢奋的胡亥大显憨痴,即位前夜在太子府召见赵高,辞色殷殷,一心要赵高做丞相取代李斯,至少取代冯去疾做右丞相。赵高哭笑不得,很是费了一番唇舌,才说得胡亥点头了:即位大典只擢升赵高做郎中令,其余人事皆听李斯所奏。胡亥好容易明白了赵高反复申明的大势:此时李斯无人可以取代,必须放权任事;此时右丞相形同虚设,老师不能做既招人恨又没有实权的空头丞相;郎中令统领皇帝政事系统,不能仍然被蒙氏把持,要罢黜蒙毅,老师做郎中令名正言顺。赵高很清楚,在扶苏身死蒙恬下狱之后,胡亥对蒙毅已经不惧怕了,不想再整治蒙氏了。然则,赵高不能松心。蒙氏,尤其是几乎曾经要杀掉赵高的蒙毅,是赵高自来的心病,不根除蒙氏,赵高寝食难安。赵高一力坚持,立即罢黜蒙毅,且不能教蒙毅留在关中。胡亥原本想给蒙毅换一个九卿大臣位作罢,可赵高反复申述种种道理,绕得胡亥云山雾罩,又只好点头了。如此不疾不徐,赵高在二世皇帝即位大典上,一举做了郎中令,位列九卿。

回到府邸,族弟赵成与刚刚成为赵高女婿的阎乐,设宴为赵高庆贺,称颂喜庆之情溢于言表。赵高却板着脸道:“九卿之位何足论也!老夫少年为宦,追随先帝四十余年死不旋踵,救难先帝不知几多,与闻机密不可胜数;修习法令,力行文字,教习皇子,安定皇城;老夫之功,几同列侯矣!先帝不封赵高,赵高自甘犬马。然先帝已去,天下无人可使老夫服膺也。今日老夫出山,九卿之位小试牛刀耳,何贺之有哉!”一番训诫,赵成阎乐等无不万分景仰,纷纷拜倒受教,赵高这才高兴得呵呵笑了。

目下,赵高谋划的要害是应对李斯,而不是胡亥。

赵高按照谋划,在甘泉宫的符玺事所与李斯做了彻谈,合谋成功了。

及至李斯在扶苏自杀前后忧喜无定,赵高几乎是完全把握了李斯。

当阎乐携带李斯制作的假诏书前往九原后,旬日不见消息,李斯忧心忡忡,几次颇见痛悔;而得扶苏自杀消息后,李斯又大喜痛饮,其执意不坚体现得淋漓尽致矣!面对如此李斯,赵高残存的些许景仰与敬畏也都烟消云散了,并油然生发出另一种心境,这便是蔑视与不齿。至此,赵高深信,从庙堂剔除李斯,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