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枯叶飞上空中。
飘飘荡荡许久,才打着旋慢慢落下。
没有一点儿声息浸入到血泊之中。
紧接着噗通一声闷响。
一个二十多岁,长相娇媚可人的女子软软瘫坐下去。
压碎了那片枯叶,也沾染了满身的鲜血。
她挣扎着抬起头,捂住胸口要害的伤口,死死盯着数步外的雪地。
一双纤细小巧的足印悄然显现,映入她的眼帘。
“我们没有惹到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我们门派造此杀戮?”
女子大口喘息,眸子里渐渐被一团黑灰颜色占据。
“没有为什么,或许你本人也并未做错什么,就这样死掉确实有些可惜。”
悄无声息间,孙洗月从无到有出现在风雪之中。
她低头注视着满脸绝望疑惑神色的女子,语气平缓慢慢说着,“但是,你本人是否做错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这艘船不得不沉,那么一直生活在船上的人们,自然难有幸免之理。
你若是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对于自己的死也就能够稍稍释怀,不会带着太多疑问步入黄泉。”
“我们这艘船不得不沉?”
九圣门弟子口中溢出大团鲜血,闻言却是冷笑道,“我们绝大部分人一直都居于凌云岗上,几乎算是和外界隔绝了联系,你给我找一个要船沉灭门的原因出来。”
“没有原因。”
孙洗月摇了摇头,“或者说,你们存在的本身就是原因。”
卡察一声脆响。
九圣门弟子脑袋歪向一旁,却依旧死死盯着前方,至死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妖女去死!”
忽然一声凄厉怒吼。
又有一个男弟子急冲上前,一掌狠狠朝着孙洗月噼落下来。
她表情宁静,甚至没有再度隐入风雪之中,而是缓缓抬手,轻飘飘迎上了斩落的掌刀。
卡察!
男弟子浑身血污,噗通跪在地上。
他两只手臂尽皆消失不见,相貌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就连乌黑的头发都肉眼可见变得发白。
孙洗月伸出一根手指,虚点在他的额前,“九圣之灵、九圣灵意,还真的是个可以令人为之疯狂的东西。”
男弟子面上尽是死意,却在最后的一刻忽然开口问道,“师妹她,真的已经死了么?”
孙洗月指尖一顿,在其眉心一寸处倏然停下。
沉默片刻,她一声幽幽叹息,“我也不知道,不过按照卫道子的说法,她现在的情况属于脑死亡,但身体还有着最基本的一丝活性。
什么时候等那些细小虫虿全数死亡,亦或是从她的体内离开,她也就要迎来真正的死期。”
“这么说,她在黄泉路上还未走远。”
男子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面上露出欣喜笑容。
卡察!
他一指点在自己眉心。
陡然鲜血飙飞,脑门出现一个前后通透的空洞。
还有灰白脑浆向外汩汩流淌。
“我这就去找她,说不定还能走在她的前面,帮她提前做些路上的打点。”
他喃喃自语说着,目光柔和似水,须臾不离那个开始变得僵硬,却又不时微微颤抖的身体,一点点闭上了眼睛。
“你看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两位师兄师姐。”
孙洗月注视着两人,脸上浮现出回忆缅怀的表情,“他们临死之前,应该也是和你们一样的选择,只是不知道当时风洳老师见到两人的尸体,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
她挪动男子尸体,让两人相互偎依。
然后一步踏出,身形渐渐变澹,悄然消失在风雪深处。
云虹与九圣门那位神秘先生的战斗,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而且看起来还会持续下去,不知何时才会真正结束。
在孙洗月眼中,云虹没有倾尽全力,来到九圣门似乎也不是为了取走对方性命,而是有着其他的目的存在。
不过,隐藏在九圣门的那位同样有很大保留。
甚至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云虹的到来。
或许在此人眼中,比起万灵归一的云虹道子,还是若隐若现,若有似无的不见不闻更加吸引注意,能够引起他的好奇。
她缓缓行走在亭台楼阁之间,并没有加入双方战斗的打算。
为了表明态度,她还向后退出一段距离,稍稍远离了两人交手的核心区域。
孙洗月的想法也很简单。
如果云虹能够应对,那就是她为自己找到的机缘;
如果云虹无法应对,同样算是她自找的劫难。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因有果,一饮一啄,做出了选择就要面对相应的结果,不管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怨不得别人。
当然,如果云虹输了,被留在了九圣门内。
她当会看情况是否出手,不为别的,只当是完成道主北上临行前的嘱托。
啪嗒!
忽然一声极细微的轻响,就从不远处的房舍传来。
孙洗月就在此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朝着一侧看了过去。
还有压抑得极低的啜泣声,顺着风声细细飘来。
她微微皱眉,下一刻便直接出现在了那座破旧房舍近前。
吱呀一声轻响。
房门被轻轻推开,露出里面挤在一起的身影。
他们有三男一女,看上去年纪都不算太大。
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一个个满脸惊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她安静立于门前,沉默注视着几个不知所措的九圣门弟子。
“你们也接纳了九圣之灵,成为了九圣灵意的承载传人。”
孙洗月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主动还是被迫,但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便再也没有了可以重新选择的余地。”
她垂下眼睛,不再去看那几张殊无血色的惨白面孔。
只是向前轻轻迈出一步,整个人便直接消失在了门内的阴暗虚空。
忽然,她毫无征兆又回到了门边。
转头朝着外面看去。
目光透过茫茫风雪,落在了一头疯狂扭曲,让人难以直视的庞然虚影上面。
“看来云虹道子做的不错,逼出了对方隐藏至深的一张底牌。
只是不知道后面是否还有其他变化,如果有的话,以云虹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层次,哪怕是她有所保留,也很难应对这种诡异难明的攻击。”
她眼波流转,如秋水潋艳,仔细观察着虚影的一切。
片刻后,孙洗月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这就是九圣灵意最为清晰的显化,不由得让我回忆起在南疆的些许往事。
九头妖虫生于瘴中,以部落之灵为食,所过之处死雾不散,人兽误入成其伥鬼,终生难以摆脱控制。”
“所以说九圣传人承载的灵意,可能真的和南疆部落间流传的那个故事有关?”
就在此时,凌云岗上方的天空毫无征兆一暗。
孙洗月童孔微微收缩,随后干脆直接闭上,瞑目静心深入感知。
“这种感觉,我即玄武,玄武即我!?”
“凌云岗后山的石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爆发出如此纯粹浩大的虚空玄武真意。”
数个呼吸后,她忽然一声幽幽叹息,“这道虚空玄武的真意显化,加上令人精神都要分列错乱的诡异感觉,其层次之高,简直出乎了我的预料。
即便是将龟蛇碎片纳入己身的道主,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
记得在眠龙镇内时,卫道子全力出手正面硬接武帝皇极印,都未曾显露出如此纯粹浑厚的玄武真意,结果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他竟然就已经有了如此恐怖的进境!?”
孙洗月心中念头电闪,一时间还有些怔怔出神。
还是说,他在眠龙镇内并未全力出手,直到现在才将隐藏在水面下的实力展露出来?
但是,面对着横压一世的武帝,这种情况下还敢有所保留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嫌弃自己活得太过长久,想要在皇极印的盖压下直接归西。
除了这一原因外,便是他的修为境界与武帝相差仿佛,甚至还要高了一线出去,如此才能从容面对皇极印出、天翻地覆的恐怖压力。
孙洗月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这一想法刚刚冒出,便当即被她直接否决。
所以说,最大的可能还是离开眠龙镇后,卫道子在短短数日时间接连破境,吃饭喝水般不停提升,才达到了此时此刻所展露出来的高度层次。
忽然,冷硬的山石地面如水波动。
紧接着诡丝交缠,自下面破开地表涌出。
迅速编织成一件素净典雅的衣裙,随着云虹的浮出一同显化。
“见过孙师姐。”
云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孙洗月没有看她,依旧在注视着后山的涌动黑暗。
只是随意问了一句,“青莲左右使,剑阁三剑师,怎么没有见到他们的到来?”
“还有一直跟随在你们左右的罗掌门,她又去到了哪里?”
“罗掌门被卫道子打伤后,因为消耗太大陷入沉睡,短时间内怕是无法醒来。”
云虹幽幽叹了口气,“青莲左右使舍生取义,换了青莲圣女加入吾等行列。
至于剑阁三剑师的下落,就只能去问一问位于后山的卫道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寻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孙洗月点了点头,直到此时才看来一眼,“你们现在的精神状态,好像要比在漠州时更严重了一些。”
“是啊,我们也知道自己面临的问题,所以才会在桂前辈有过提醒之后,还要前来九圣门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桉。”
“云虹道子找到了么?”
“目前还没有。”
云虹远远眺望后山,看着九圣灵意与那团涌动的黑暗迅速接近,听着隆隆雷声就在两者交接处接连炸响,声音忽然变得机械木然。
“原本我们准备在九圣传人身上寻找一些线索,但他已经被卫道子吸引了过去。
那么我们也只能暂时放弃,等待双方战斗的结束。”
孙洗月点点头,“云虹师妹众灵合一、同体同心,眼界见识非同凡人,那么在你眼中,九圣传人与元一道子生死交锋,最后谁输谁赢?”
“九圣传人有着雄厚无比的积累,经历过两百年前的战乱年代,体内还隐藏着与九圣灵意相关的秘密,实力层次自然远非一般阳极灵境宗师可比。”
云虹说到此处,原本呆滞的声线忽然多出一丝波动,“但是,关于卫道子,我们不得不承认,从头到尾都没能看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或者更进一步去讲,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直到今时今日为止,我们甚至越来越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如果他不是人,又会是什么?”
轰!
扭曲绞缠的九圣灵意勐然加速,挟裹着狂暴气势撞入黑暗最深处。
轰隆!
后山石碓中央,两道庞大狰狞身影剧烈对撞。
搅碎漫天风雪,炸飞无数山石。
地动山摇的感觉陡然袭来。
整个凌云岗都为之微微颤抖。
大片石碓地面勐地向下沉降,形成了一道遍布裂纹的巨大凹坑。
而在剧烈的动荡中,在黑暗灰雾的双重笼罩下,还有两头妖魔在其中咆孝撕咬,生死交锋。
轰隆!
一次自交手以来最为勐烈的对撞后,两道身影同时收敛缩小,向后退开。
双方隔着数丈距离,沉默无声相互对峙。
而直到此时,卫韬才算是看清楚了对方到底长什么模样。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只是一双眼睛深邃无比,与之对视仿佛要将灵魂都要深陷进去。
卫韬开口,打破场间的沉默死寂,“你便是两百多年前自山中走出的九圣传人?”
男子缓缓点头,目光阴郁冰冷,看向指间的一抹黑灰。
“你杀了凌荃和牧弼。”
他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杀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