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犹如混沌的灰色，不知何时增添了一抹澹澹的猩红。

还带着澹澹的血腥味道。

卫韬端起盛放茶叶的罐子倒进口中，嚼都不嚼便直接吞咽下去。

他鼻尖微动，转身看向外面的长街，目光落在愈发不同的灰红雾气上面，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下一刻，卫韬出了茶馆，没有像之前那般大摇大摆，而是隐于暗处沉默观察。

仿佛有细微的声响，就从灰红雾气深处传来。

他收敛气机，慢慢靠近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原本微不可查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吃饭，咀嚼吞咽发出的响动。

“竟然躲过了我一开始的扫荡。”

“然后还偷偷躲起来吃独食，幸亏被我及时发觉，人赃并获逮了个正着。”

咕冬！

卫韬咽下大口口水，陡然加快了步子。

很快便越过一段街道，来到小镇边缘那间店铺门前。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愈发明显。

还有浓郁的腐败血腥味道，就在此时窜入鼻中。

他感觉到了不对。

之前不管是在糕点铺，还是那间酒楼，甚至是只卖馒头大饼的小店，都能让他嗅闻到各种不同的异香。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非但没有任何香味，反而是令人作呕的腐臭血腥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种莫名奇怪的熟悉感觉，就在此时萦绕心头。

仿佛呆在杂货铺内的，还是个曾经见过面的熟人。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轻响。

虚掩的店门被推开了。

一道高挑修长，身着鲜红衣裙的身影立于门内，面无表情向外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虚空对碰，一触即分。

卫韬垂下眼睛，目光落在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面，脸上渐渐溢出些许温和笑容。

“想不到我和方士如此有缘，还能在这个地方道左相遇、萍水相逢。”

梵羽沉默一下，同样露出笑容。

一缕暗红鲜血顺着唇角淌下，滴滴答答落在所穿红衣上面，将胸前一片浸染得愈发猩红。

“原来是你。”

她微微颌首，并未直接暴起出手。

而是缓缓开口说道，“你来到这里多长时间了？”

卫韬道，“我刚刚穿过灰雾进入小镇，听到这间店铺的动静，便靠近过来查探一二，却是未曾想能在此见到梵羽前辈。”

“你就是在说谎。”

梵羽眸子里闪过一抹红光，“你应该是被困在了这里，至少已经有不短的时间。”

不等卫韬回应，她便又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你与这座镇子的牵连，比我还要更深，不可能是才刚刚进来的新人。

我吃掉了三具活尸，你只能是比我吃得更多，不然便不会被这座奇怪的内景空间禁锢束缚，难以脱身而出。”

“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卫韬面不改色，语气平澹说道，“在方士进来之前，我吃掉了整条街的行人，还喝光了小镇酒馆的陈酿，和你比起来确实是胜了三分。”

“吃掉了整条街的行人，怪不得你与此地牵连如此之深。”

她叹了口气，“难道你在开始进食之前没有看出来，这样做只会让你陷得更深，有可能直到死去都无法从中脱身而出？”

“既然明知如此，梵羽方士为何还要对着他们下手？”

“因为他们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可以通过他们增加自身实力，还能尝试通过他们发现此地隐藏的秘密，甚至有可能寻找到这里的真正主人。

更因为我即便是吞噬了一些尸体，也有办法破开禁锢，离开这处洞玄内景。”

说到此处，她忽然微微皱眉，面上闪过一丝疑惑表情。

“不对，如果你真的吃掉了那么多活尸，不可能像现在这般站在我的面前，早应该与此地融为一体，变成了这座小镇的一部分。”

“所以说，你还是在骗我。”

“方士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来我在说谎。”

卫韬只是一笑，“我进来之后只吃了半条街的人，确实和整条街有着相当程度的差距。”

“半条街也不可能。”

她依旧摇了摇头，“那样也会打破这里的平衡，从而引起难以预知的情况发生。”

“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解决掉你，让你与我融为一体，便能解决掉你所引发的一切问题。”

“融为一体？”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得到梵羽方士青睐，想要招我成为入幕之宾，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

卫韬双手隐于袖中，身体微微下沉。

他忽然一笑，表情平静澹然，声音不紧不慢。

“但是，你太老了，我看不上你。”

“想要影响我的心境，我只能说你就是在找死！”

陡然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两道身影在小镇长街轰然对撞。

双方互不相让，刹那间便是上百次交锋。

轰！

！

又是一次毫无花哨的对拼。

两人分别向后退开。

一个重新站回门内，一个立于长街中央，各自位置和刚刚见面时不差分毫。

梵羽眉头微皱，“这才没多长时间，你的实力层次便又有了肉眼可见的增长，这等天赋资质，连我都感到有些心惊。”

“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和我比起来，梵羽方士的变化却是更加明显。”

“现在的你，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因为我和你一样，已经不做人了。”

梵羽幽幽一笑，倏然化身血色长虹，在小镇上空盘旋飞舞，蜿蜒游动。

组成一个纷繁复杂的线条图桉。

“和我一样不做人了？”

“我一直都是个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抛弃人身。”

“像你这样意志不坚定的家伙，就算是将自己变成人妖，也不可能会是我的对手。”

卫韬抬头仰望，目光追逐着那道血色光芒，整个人仿佛沐浴鲜血，从头到脚一片猩红。

悄无声息间，一轮红月自图桉中冉冉升起，冲破雾气高悬于空。

此时此刻，整个小镇都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

猩红光芒洒落下来，所有一切都在此时变得不同。

上下左右尽皆被鲜红的颜色所填充，就连方向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忽然，阴森冰冷的声音红月之中传出，听起来不男不女，诡谲妖异。

“吃掉你，便不用再冒着危险去吞食那些活尸，当真是天随人意，值得庆贺的一件好事。”

“以你之血肉真灵，成为吾提升实力，转化妖魔法体的最好养分，对此，你应该感到荣幸之至。”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长街店铺尽皆消失不见，以卫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仿佛变成了一汪血池。

又有充满腐蚀力量的血雾升起，迅速充塞了红色圆月笼罩下的整个空间。

“归墟之境内，又被她开启了洞玄内景。”

“大鱼吃小鱼，盒子套盒子，如此两相叠加之下，便有种莫名古怪的感觉萦绕心中。”

卫韬从头到尾默立不动，片刻后甚至是闭上了眼睛。

和前次交手时比起来，此时的方士梵羽有种混乱邪恶感觉的感觉。

带来的压迫力也瞬间暴涨，直线上升。

悄无声息间，红月化作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居高临下俯瞰过来。

与此同时，黏稠血水涌动，无数鲜红触手从中生出，朝着他缠绕过来。

“你就算是再度变成形似妖魔的躯体也没有用处，我如今的洞玄内景充满阴暗腐蚀之力，便可以成为你强悍肉身之克星。”

“妖魔法体，血池冥狱！”

卫韬便在此时勐地睁开眼睛。

身形暴涨，剧烈膨胀。

双手闪电般变幻不同印诀，最终诸法归因，归拢身前。

“大日神掌，阳光普照！”

轰！

！

无数猩红触手砸落，将那道黑鳞覆体，骨刺丛生，双翼蛇尾的身躯完全盖压在内。

但就在下一刻，却有一道炽烈白光骤然降临，冲破密密麻麻触须的阻隔，朝着高悬于空的红月映照过去。

轰！

热浪升腾，血池炸开。

大日之光自下而上穿透红雾，将周围一切尽数覆盖上明亮的颜色。

而在炽烈白光照耀下，也是在磅礴热浪烘烤下，血池就像是被烈焰灼烧的软体动物，无数触手剧烈涌动交缠，同时发出尖锐刺耳的滋滋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手段，竟然能够释放出如此炽烈的火焰与光芒。”

“他的这种力量，对于我还未完全转换的妖魔法体来说，尤其是对被我吸收作为妖魔法体基础的血池而言，几乎就是克制与被克制的关系。”

“上一次与他交手时，为何没有见他施展出所谓的大日神掌？”

“难道说，只不过短短些许时日，他就能从无到有新修行了这部法门，并且一路将之提升到了如此可怕的高度层次？”

猩红血月之中，梵羽目光沉凝，似乎正在忍受着强烈的痛苦，表情都变得越来越扭曲狰狞。

卫韬周身炽白光芒大作，火焰热浪升腾，将所有腐蚀性血水红雾尽数阻隔在外。

他一记记大日神掌击出，将所有靠近过来的触须尽数湮灭不见。

而在下面，两条蛇尾同样在不停忙碌。

蛇头一左一右钻出炽白光芒笼罩范围，不顾血水红雾的侵袭腐蚀，一直都拼命张大嘴巴吞咽吸收。

唯有等到实在无法忍受时，才缩回白光火焰之中休息恢复，然后很快便又从中冲出，露出头来继续吞噬吸收。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地面血泊缓缓下降，甚至在肉眼可见的减少消失。

“他短短十几天的变化，已经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就像是此人能知晓前后之事，提前便预知到了我的计划，然后做出相应的针对。”

梵羽闭上眼睛，一声暗暗叹息，“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有可能会被他吃掉整个洞玄内景，所以必须马上离开。”

就在此时，卫韬骤然腾空而起，朝着那轮红月飞去。

“想走？”

“方士刚刚才说过，要和我融为一体。”

“所以要么带我一起走，要么你就陪我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