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掌柜的一看来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文绉绉的,哆哆嗦嗦的,又怕吓着他出了事儿,就找了个借口,请老爷子坐那儿喝茶呢。
掌柜的叫人往咱们府里送信儿,奴才听说了也不相信,立刻就领人去了。
隔着窗户一看,我的天爷爷,竟然是咱们学里的老太爷,奴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赶紧跑来请二爷的示下。”
贾琏拔脚就朝外走:
“走!瞧瞧去。”
兴儿小跑着跟在后面,小声嘟囔着:
“一会子到了当铺,二爷瞧见那贼要真是学里的老太爷,那奴才可不能白挨了二爷这一脚,好歹也得赏给奴才一串大钱。”
贾琏头也没回:
“要钱没有,你要有胆子,你踢回我一脚。”
兴儿撅着嘴,更小声地嘟囔一句:
“当爷的也不能这么无赖啊。”
贾琏听见了,也装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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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舒典”当铺的祁掌柜是个精明人,他从十六岁到当铺当学徒开始干起,一路做到朝奉、大朝奉,直到十年前,被薛蝌的老爹薛贵和看中,提拔成了京城鼓楼西大街上“恒舒典”当铺的掌柜。
如今,薛贵和跟他哥哥薛贵仁都病逝了,各自留下一个儿子,薛蝌年少,为人腼腆,薛蟠又是个“呆霸王”,两下里都照管不来京里的生意。是以这些年,祁掌柜的日子过得十分舒适富裕。自然,账面上也就难免有些不大见得人之处。
前几日被贾琏敲打几下,让祁掌柜心里响了警钟——薛家再不济,背后还有个贾家;薛蟠再废物,可自己惹不起贾琏。
街面上的事情,没有不传开的消息。
哪个不晓得这位琏二爷,头些日子带着一帮子士族子弟,将忠顺王府的侄少爷一顿胖揍?事后,也没见忠顺王府的人敢扎翅儿,可见这位琏二爷的腰杆子,可比薛蟠的硬多了。
所以,贾琏吩咐的事情,祁掌柜不敢不上心。
不仅仅是他的当铺里,凡是典当行会里的各位掌柜,他都个个托付到了,就等着有人上门去典当赤金钗子。
可巧,今日这副赤金钗子就出现在了他的当铺里。
朝奉接过金钗,在一人多高的大柜里面,悄悄仔细比对了图样,确认果然是一模一样,赶紧假装肚子疼,将金钗递回给典当之人,请他稍等,自己则赶紧到后面去给祁掌柜送信。
祁掌柜当然高兴,自己给贾琏帮了忙,日后就算是抱上了贾琏的大腿,这还不是个喜事?
可一见到典当赤金钗子的人,祁掌柜一咧嘴。
好家伙,这七十多岁、走路哆哆嗦嗦、黄土都埋到了脖颈子的老太爷,就是贾府里偷东西的“庶出不肖子弟”?
那可真够不学好的,这么大岁数偷东西,这琏二爷把他抓回去,可怎么教训啊?
祁掌柜何等聪明,一边叫人赶紧去贾府送信,自己则上前和这位“老贼祖宗”寒暄。
对方一开口,祁掌柜心里更没底了。
这老贼祖宗开口“知乎”,闭口“者也”,中间还加上点“矣焉哉”,听得祁掌柜半懂不懂,酸得后槽牙都快倒了。
这分明就是个老酸秀才啊,顶多能“窃书”,还偷簪子?真心没人信。
可问题是贾琏吩咐了要抓人,祁掌柜也不敢放走了他,但要说把人扣住,祁掌柜心里没底,真心不敢。
于是祁掌柜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假装说有人来典当了本书,可书上的字自己又不认识,“烦请教老先生给念一念”。
老酸秀才不疑有他,当下就答应了。
祁掌柜跑到仓房里,一通翻找,终于寻到一本纸面发黄的字帖。
特意恭恭敬敬用托盘捧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老酸秀才,请他给念念,最好再讲讲。
眼瞧着快念完半本了,朝奉将祁掌柜叫到后面,说兴儿在窗外看过来人,却是得要去请琏二爷的示下才敢动手,叫祁掌柜千万拖住来人。
祁掌柜急得原地转磨磨,最后只好一咬牙,为了喝茶耽误些时辰,将上回招待贾琏的好茶也沏了一碗出来,托辞说是感谢老酸秀才。
可饶是如此,直等到整本字帖都念完了,也没见兴儿回来,老酸秀才也耐不住了,说家里急等钱用,掌柜的若是不收金钗,他就拿要去别家典当了。
正在祁掌柜急得要挠墙的时候,贾琏终于出现了。
岂料那老酸秀才一见贾琏进门,吓得浑身发抖,竟“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反手“噼啪”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我该死,我该死……丢人现眼啊,我没脸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