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深秋的夜雨寒冷潮湿,即便是处在四人抬的轿子中闭目歇息了许久,于云得还是被这恼人的天气折磨得烦躁不已。
自从天机营弃暗投明跟随九千岁起,他是一路平步青云,如愿从禁军偏将转做了文官,也都是大把油水可捞的肥差,就比方如今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侍郎,管理燕国大小关禁、河禁,光是每年地方下属的“献银”,都不下白银十万两,更不用提那些商家、帮会,想巴结他都愁没有门路。
精壮的身躯历经多年的养尊处优,肚子上生出了许多赘肉,配上那并不粗壮的四肢,让于云得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滑稽。
摇晃渐渐停止下来,轿子外,一个黑影贴着门帘轻声道:“老爷,晓月湖到了。”
于云得这才慢慢睁开眼,作势起身:“好,那人已经到了?”
“到了,到了。”黑影察觉了于云得的动作,连忙招呼着轿夫落轿,自己恭敬地撩开帘子,露出了一脸谄笑:“这小地方的人要拜见老爷,当然是提早候着。”
他是于云得新提拔的于府管事,位置还没坐安稳呢,自然是万事冲在前头,唯恐得不到老爷的欢心。
可是,伺候人也是门学问。
于云得探出轿子来,却皱了皱眉往回一缩,原来那管事忘记了给他遮一遮淅淅沥沥的雨,他明的也没说什么,但只这一个眼神,已经让那管事懊恼不已,慌忙打起了十二骨的罗绢伞。
“这回,是海城那边的人?”
“没错。”管事急忙回答,想弥补刚才的不周:“是海城的盐帮,叫什么蛟目帮,来的这人据说是他们的二当家,老爷,他们今年的献银比往年可多了足足三成。”
“哼。”于云得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冷笑道:“无事献殷勤。”
说着,在一众随从的拥簇下,于云得挺着浑圆的肚子、迈起八字步,大咧咧地走入近前那灯火通明的听雨楼船中。
听雨楼船,是专为贵胄高官而设的,莫说是一般百姓,即便是朝中官吏,不够品级都进不去。
一间雅阁内,一位脸面油光锃亮的华服胖子等候许久,却不敢落座,见了于云得,慌忙堆出一脸笑意、躬身到底。
“蛟目帮范二,参见于大人。”
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这海城里兴风作浪的人物,到了京城中都得恭恭敬敬的,生怕得罪了哪一路神仙。
阁内,桌上一排四只精美的檀木匣子,俱都紧紧盖着,于云得做官已久,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虚抬了抬手还礼,径自坐在主座上:“看来你们这回找我办的事,不小啊。”
“诶,这些、这些不过都是孝敬大人的。大人操劳的都是天下大事,是呕心沥血、为国为民……”
“这些虚词就不用废话了。”于云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这……”胖子范二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一旁管事使的眼色,才道:“那小的就造次了……”言语间,便将近日里海城发生的事一一相告,当然,他所关心的,全是河清帮抢了他们蛟目帮生意的事情。
“……大人,您管着燕国河禁,肯定知道这水上的买卖全在码头。原本海城河湾为我三家平分,各做各的、一起发财,谁想到这河清帮一下坏了规矩,抢去我们那么多地盘……”
听到这,于云得又摆了摆手:“好了,莫绕圈子了。你说的这事我知道,是南城的韩家攀上了千岁爷的关系,抢了你们的生意吧。”
范二见挑明了,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毕竟事关九千岁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只奉承道:“还是大人消息灵通。”
“哼。”于云得看出了范二的忌惮,手指轻轻敲了敲摆在面前的木匣,估算着价值:“这件事,确实是韩家的不对,没有知会兵部、工部的各位大人,就插手了海城的河运。”
范二闻言,“痛心疾首”地附和道:“大人慧眼如炬,确是那韩家搞的鬼。”
“不过嘛……”于云得卖个关子,收回手来,又道:“韩家既然有门路找到千岁爷面前,还有那京兆府尹做靠山,就是拂了各位大人的面子,也算不上坏了规矩。再说了,京城之中,也没有人敢挡千岁爷的财路啊。”
“大人,那当如何?”范二面露难色:“还望大人给小的指一条明路啊。”
见此状,于云得才露出了几分笑容:“这件事嘛,说难、也不难。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钱’字。”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可听说,那韩家可愿意把每年的一半进账供奉给千岁爷……”
“什么!半数进账?这、这我可做不得主啊。”
“哼。”于云得将木匣轻轻一推,冷声道:“原来贵帮见我,居然派的是做不了主的人。”
“不、不敢。”范二一咬牙,道:“只要大人能够相助,我帮也愿意拿出每年六成的进账作为献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