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栾青河出去听大鼓书,麦花对几个女儿说:“前儿个得利送来十来斤花生种,今儿晚上咱娘儿几个把花生仁剥出来,等到麦罢的时候,咱也种上半亩地的花生,到时候你们几个就有花生吃了。”爱枝高兴地说:“中啊!娘,到那时你得给俺炒焦花生吃!”麦花毫不犹豫地说:“中,等将来收了花生,每天打稀饭的时候,我也给你们放些花生。”母女四人就在煤油灯下剥花生仁,麦花对金环说:“快点把收音机打开,河南台该唱戏了。”金环打开收音机,调到了河南广播电台的位置,里面传出播音员的声音:“现在为听众朋友们播放豫剧大师常香玉同志的《断桥》选段,请大家欣赏。”麦花就随着哼唱起来:“哭啼啼把官人急忙搀起,把为妻的屈情事细听来由。悔不该你听信那法海禽兽,逼为妻饮雄黄将恩作仇。奴官人吓死在罗帷帐口,丢不掉咱的恩爱情一日三秋,为救你盗灵芝我蓬莱山走,白鹤童他挡去路我把剑抽,眼看看战不过我败到山口,多亏了南极仙站立在云头。我把咱恩爱情说明前后,他赐我灵芝草转回故州,治好病你不念咱情深意厚!谁叫你上金山哪又把贼投?自从你背为妻暗暗出走,哪一夜我不等你到月上高楼,对明月思官人我空帷独守,为官人常使我泪湿衫袖。我把咱恩爱情想前想后,怎不叫我女流辈愁上加愁!一愁你出门去遭贼毒手,二愁咱的夫妻情啊恩爱难丢,三愁你茶和饭未必可口,四愁你的衣服烂哪无人补修。与青儿驾小舟把你找就,贼法海他与咱哪作下了对头!与法海打一仗我腹痛难忍受,杀出了金山寺汗如雨流,有为妻为救你我才肯这舍命拚斗。奴官人你绝情义,我的官人哪,恩爱全丢。至如今怀胎着许门之后,一无有亲咱二无有故呀,哪里奔投?奴官人拍胸膛你想前想后,谁的是谁的非这天在上头啊……”银环说:“这都唱的是啥呀?我一点也听不出来,唱得一点也不好听!”麦花说:“听不出来是因为你听得少,听得多了就听出来了!你们天天听的歌,我还觉得不好听呢。”金环撇了撇嘴:“娘,你的思想已经跟不上潮流了!”正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有人吹口哨的声音,这个声音在金环听来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麦花说:“这是谁呀,不回家睡觉,在外面胡吹八吹的?”金环和银环都没有说话。爱枝说:“俺学校就有几个五年级的学生在下课的时候吹口哨,真烦人!校长让他们几个在外面站了两节,他们就不敢了!”金环站起来说:“娘,我坐得腰疼,剩下的花生咱等到明儿个再剥吧,我也想出去听大鼓书。”麦花说:“那不中,既然干了这个活,咱就干完它,不能再留一个尾巴!”听了这话,金环闷闷不乐地又坐了下去继续剥花生。外面的口哨又响了几声,银环看到金环的眼圈红了,她想说话,但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爱枝打了一个呵欠,就站起来说:“我瞌睡了,我得去睡觉了。”说完,她就摇摇晃晃地去睡觉了。过了一会,银环也去休息了。麦花说:“金环,你也去睡觉吧!”金环没有理她,只是低着头剥花生。收音机里播放着广播剧《夜幕下的哈尔滨》,但金环也无心去听,只是机械地干着手里的活。
大约又过了一个钟头,栾青河回来了,他一看老伴和女儿还在剥花生,就吃惊地问:“咋还没有睡觉啊,你们还准备今儿夜里把花生剥完啊?”麦花说:“反正我也不瞌睡,马上就剥完了!”栾青河关掉收音机,对金环说:“金环,你去睡觉吧,剩下的我跟你娘一会儿就剥完了。”金环听了父亲的话,到院子里洗洗手就去睡觉了。麦花问栾青河:“说书的说的啥呀?”栾青河说:“说的是《穆桂英下山》!”麦花笑着说:“都听了几百遍了,你还去听?”栾青河说:“这个唱大鼓书的别看年纪不大,就是唱得好,口齿也清晰,那个拉弦子的拉得也好。”麦花问:“唱大鼓书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栾青河说:“是个女的,看上去有三十多岁,那个拉弦子的可能是她男人。他们看起来也不容易,肯定是把孩子撇在家里,两口子出来挣钱。明儿个他们到咱家来收粮食,你就多给他们一点。人家都说: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嘛!”麦花说:“中啊!”栾青河又问老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咋看着金环不是多高兴啊?”麦花就把晚上发生的事跟栾青河说了。麦花恨恨地说:“明儿个就找人给她说媒,只要男方差不多就给她定下。人家年前要媳妇,年前就把她打发了,省得她在我眼前气我!”栾青河说:“那也不能把闺女硬聘出去吧?将来她的日子过得不称心,不还是咱的事吗?”麦花不再说话。不到半个小时,两个人就把花生全部剥完了。
栾青河从屋里出去把大门栓上,又到牲口屋喂了一次牛,然后就回屋休息。麦花已经坐在了床上,她对老伴说:“就是咱哥不来说,我也准备给你说说金环的事儿。她跟称心家的那个孩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原来想,年轻人爱欢乐,你也不能成天让他们圈在家里,几个闺女出去看电影有几个小伙子一块不是安全一点嘛!谁知道金环三天两头就说出去看电影,我这几个月心里都提心吊胆的。闺女大了,要是硬卡,怕她说老的不通情达理;要是咱放开她的绳一点不管,又害怕她年轻不懂事,做出来让老的不能出去见人的事。你也知道,咱孙店表姐家的那个小环,小的时候多听话一个闺女啊,后来跟着一个小伙子跑了。咱姐夫说只要小环再回家,就要打断她的腿。因为小环这个事儿,咱表姐在家里气得一个多月都没有出门。咱因为啥从苏屯搬回来你也知道,咱可不能在丁湾再出啥事了!”
听了老伴的话,栾青河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往事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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