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
午时初。
蔡州城内东十字大街丰庆楼,原清风岭头目郭梁引着陈初、长子上了二楼,途中不住低声对陈初说着些什么。
二楼雅间。
陈初推门入内,雅间内一名生着一张马脸留有八字胡的男子赶忙起身,过于干瘦的身材像条竹竿,以至于那身褐色铜钱纹院外衫罩在身上空空荡荡,有几分喜感。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陈初笑着先开了口,“当面可是舞阳马邦德?”
“呵呵,小的乃是马大当家属下佟师爷,敢问足下可是陈都统?”
‘佟师爷’拱手见礼,缩着肩膀、塌着腰身,笑的一脸肉麻。
“呵呵。”
陈初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了,道:“我乃陈都统手下第一猛将姚美丽,诨号火箭少男万人迷。”
“.......”长子那张黑脸抽了抽。
“啊呀!原来您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火箭少.......”
‘佟师爷’想复述一遍诨号,却发现太长没记全,干脆跳过换了个称呼一脸佩服道:“原来您就是姚猛将啊,闻名不如见面,猛将兄果然英武不凡!”
“呵呵,佟兄也生的俊逸出尘啊.......”
马邦德原是颍昌府舞阳县一名小吏,因与上官不和,一怒之下杀人落草。
至今年春时,聚拢了几百人,倒也闹出一番动静。
只不过七月时,被应天、颍昌两府厢军联手击溃,逃往了唐、颖、蔡三府交界的五云山苟延残喘。
却不想,上月有名唤作铁山靠郭梁的汉子主动登山拜访,不但带来了百石粮草做见面礼,言语之间还透露出代表蔡州都统制前来招安的意思。
接触三两次建立一定信任基础后,才有了这次会面。
“猛将兄,接下来不知都统大人有何安排啊?我等众兄弟随时可以下山受招。”
‘佟师爷’有心被招安,但他杀的颖昌府的官,又和颖昌厢军打出了些火气,自然不敢归顺颖昌厢军,以免对方秋后算账。
归降蔡州厢军却没这层顾虑。
陈初却道:“不急,陈都统的意思是,让你们先把左近小股劫道匪人清缴了。”
“.......”
‘佟师爷’闻言面露为难。
“放心,陈都统不是要故意损耗你们,这几日大人会给你们拨发一部分口粮、军械,还会派一支乔装官军携同你们作战。”
陈初说罢,笑着看向了郭梁,道:“不信你可问问郭当家,他清风寨投我们时,陈大人可亏待了他们?”
“自然没有.......”郭梁以现身说法讲述一番。
那‘佟师爷’沉吟片刻,果断道:“急公好义陈铁戟的名号,在下自然知晓,既如此,我回山准备一番。”
“好,佟师爷回山后莫忘替我家大人向马当家问声好,呵呵.......”
陈初似笑非笑的望着‘佟师爷’。
“哈哈哈,猛将兄,好说,好说。”
‘佟师爷’习惯性的缩着肩膀,笑道。
午时,几人在丰庆楼随意进了些酒饭后,‘佟师爷’带着两名喽啰告辞归山。
陈初却又和郭梁密谈了几句,“郭当家的,还需再辛苦你一趟。”
“大人尽管吩咐!”
“去趟河北路,设法和王彦搭上线.......”
......
下午,未时末。
猫儿的车马入城后悄悄进府,非常低调,致使府内许多人都不知晓陈家大娘子来了。
顾不上休整,猫儿第一时间去了青朴园。
与蔡婳躲在房中嘀咕了近半时辰,这是两人第一次这般亲密。
议定好一些事项,猫儿才有工夫站在二楼西窗前,打量起自家这栋外幽内奢的大宅子。
蔡婳歪在铺有狐皮的胡床上,懒洋洋道:“怎了?伱家官人给你挣来这大宅,让你澎湃了?”
猫儿默默扫视下方深秋稍显萧索的花园,答非所问道:“此事.......官人到底是个甚态度?他.......会不会对陈家小娘有情意呢?”
即便猫儿掩饰的很好,蔡婳依然在猫儿娇美侧脸上看出了纠结和担忧,不禁嗤笑道:“怎了?若他对陈家小娘有情意,你准备撮合他们么?”
“.......”
猫儿说不出话来。
蔡婳弯起媚目笑了笑,起身趿上软鞋,捧上手炉,缓缓走到窗边,与猫儿并肩而立看向下方园子,淡然道:“反正你是陈家主母,你若觉得不怕陈小娘,便装作不知,任凭她施展手段。”
猫儿再次沉默片刻,耷了眼皮,细声道:“说起来,官人身边缺陈大人这般可治理一方的人物,他颍川陈家又多有才俊,若陈小娘进了我家,定能成为官人助力。”
“哟,陈大娘子好生贤惠呀。”
蔡婳瞥了一眼明显说着违心话的猫儿,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又道:“你自己都说了,她是颍川陈家的,这般世家会让女儿给人做妾?但你说的也有道理,她家的确能帮到小狗,若想联姻,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猫儿闻言看向了蔡婳。
蔡婳也微微转了身,眯着眼睛盯着猫儿,道:“你给她腾地方.......让她来做正室。”
“.......”
猫儿又说不出话了,一阵失神。
以往,她认为她能为官人做任何事,便是‘生死之事’,只要对官人有大益处,猫儿觉得自己也肯舍弃性命。
可此时,蔡婳的提议,让她极度抗拒,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陈家大娘子是她的保护壳,有这个身份在,她才能自欺欺人一般忽略自己出身低微这件事。
再说了,猫儿陪官人吃过苦,经历过许多风浪,凭甚要为旁的女子腾地方呢!
猫儿不服,又觉着委屈。
蔡婳见此,笑嘻嘻伸出食指,挑了猫儿的下巴.......
这是菜花蛇一直想做的事。
此刻猫儿满心纷乱,神游天外,蔡婳终于上手成功!
猫儿察觉,赶忙甩开小脑袋,郁闷的看了蔡婳一眼,“都甚时候,你还这样......”
“这是你的烦恼,又不是我的烦恼。我现下,每一晚、每一日都很快活,嘻嘻.......”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猫儿只觉烦恼,蔡婳却见缝插针开起了车。
猫儿叹了口气,目无焦距的望向了窗外。
“嘻嘻,小野猫,你过来,我与你说几句心里话。”
没個正经的蔡婳走回胡床,抬手拍拍一旁狐皮,示意猫儿坐过来。
猫儿稍稍迟疑后,挪步上前,坐了下来。
蔡婳这才罕见的认真起来,“小野猫,你知道他最大毛病是甚么?”
“嗯?”
“心肠太软!你看看这天下,哪家佃户、做工之人有你们那鹭留圩过的那般生活?”
“官人说,银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创造效益。”
“先不说这话对错,你说实话,没觉得他心肠软么?”
“是.......是有一些。”猫儿不想说官人任何一点不好,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承认。
“对嘛。”
蔡婳踢了软鞋,盘腿坐在胡床上,继续道:“外间有些恶事,我可以帮他做。但内宅......以他现下的年纪、官位,不知要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又是个心软的,往后指不定这宅子里有多少女人.......”
“那......我又能怎办。”猫儿委委屈屈道。
“你是后宅之主!一味惯着他怎行?这匹小野马,需套上缰绳,免得像他那小红,四处留情.......”
“那缰绳怎.......怎套?”猫儿以为蔡婳有什么高明的驭夫之术,忙抓了蔡婳的手,显得有些迫切。
谁知,蔡婳嘻嘻一笑,道:“我哪知道,我要有法子驭他,还能让你安安稳稳做这大妇?嘻嘻嘻......”
“.......”
猫儿不由气结,软绵绵骂了一句,“说了半天,净是废屁.......”
“嘻嘻,走吧。趁他现下还没回来,你去会会那陈小娘,赶快把她带出去,以免夜长梦多。”
“那你呢?你不去么?”
“我?我有大事要做,哪有时间与你们这帮小孩子玩闹!”
“.......”
......
望乡园。
早晨被蔡婳吓哭了一鼻子,陈瑾瑜老老实实在玉侬房间里待了一天,以免外出再遇见那个恶女人!
玉侬以前说的一点没错,蔡三娘子果真是条蛇!阴毒、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