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总之,就有了......”
王府四进某间厢房内,陈初刚刚向玉侬和阿瑜讲完一件事。
两女都处于极度错愕中,但反应却大相径庭。
玉侬忽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隔了两息才脱口道:“公子是说,当朝长公主怀了咱家娃娃?”
“.......”
如同鞭尸一般的问题,让陈初不知该怎样作答。
“.......”阿瑜无语的看了玉侬一眼.......叔叔已坦诚了十月间,有晚醉酒夜宿宫禁。
再看看那嘉柔不依不饶从东京追来蔡州,答案这不是明摆着么!
陈初和阿瑜的反应,让玉侬确认了此事后,竟以惊喜自豪口吻道:“公子!你真厉害!”
“.......”陈初尴尬的搔了搔头皮。
阿瑜虽有些吃味,却没有任何表露,反而道:“叔叔准备怎办?需我与玉侬姐姐帮忙安置殿下么?”
她猜,陈初第一时间找上两人坦白,便是想让她帮忙。
虽说阿瑜偶尔会有些茶里茶气,但这样的女子往往最善解人意。
陈初的确是想请阿瑜帮忙,“如今庄稼病害十分紧急,今日我便要带人外出一阵。阿瑜可否在城中寻座院子.......”
陈初说的隐晦,但阿瑜理解的却通透,只见她点头道:“驿馆人多口杂,确实不是久待之地。待会我同玉侬姐姐寻座僻静院子,将公主暂时安置过去。叔叔给我留一队亲兵负责拱卫,我让张嫲嫲带丫鬟过去伺候.......都是家生子,嘴严的很。不会让半点消息传出去.......”
此事重中之重便是严守秘密.......一国摄政公主,未曾出嫁,却已珠胎暗结。
若消息传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大连锁反应。
.......
巳时,四进花厅,嘉柔独自坐在大椅中。
因方才哭泣,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视线望向某处,却没有焦距,人显得有些呆。
厅外响起脚步声,嘉柔稍显紧张的抬起头,见来人是去而复返的陈初,下意识道:“怎......怎办?”
近几个月来,嘉柔一直处于巨大焦虑和六神无主的状态中。
如今见到了此事的罪魁祸首,不由得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陈初开口前,特意平抑了一下因近日庄稼病害而淤积的焦躁情绪,轻缓道:“殿下莫忧,我已做了安排,明后两日,阿瑜便会接殿下搬出驿馆暂居别处。”
听出搬家这事交给了王府女眷,嘉柔又紧张起来,“楚王不在么?”
“回殿下。如今淮北发现了庄稼病害,治病如救火,不可耽搁,我需外出十余日.......”
陈初解释一句,转头将等在门外的阿瑜和玉侬唤了进来。
虽然半个时辰前刚刚见过,但阿瑜和玉侬这次进来向嘉柔见礼后,都没忍住将后者又打量了一遍。
玉侬那眼神,有些小得意.......似乎陈初拿下嘉柔,是一件值得全家光荣的事。
.......我家公子,棒棒哒!
而阿瑜的眼神却复杂多了.......谁能想到,若空谷幽兰一般的长公主,竟和叔叔还有这么一段隐秘?
当初,蔡婳和阿瑜都在东京,前者对阿瑜日防夜防,两人都没料到,竟被冷冰冰的嘉柔偷了家!
嘉柔避开二人的视线,不和她们对视,心里好一番纠结。
她在宫中生活那么多年,听过太多后宫互相戕害的故事了,单单她知道的,当年钱皇后缢死、填井的宫娥,就不下十数......
只因这些宫娥或主动或被动得到过父皇的宠幸。
并且,刘豫入主东京十年,宫内竟再未有新诞皇子能平安活过三岁.......
由此可见,或为争宠、或为夺嫡时,妇人的手段能有多歹毒。
所以,当她听说陈初要离去,将她交给王府女眷安置后,吓得不轻。
此时她并无心思与陈初怎样,却害怕因此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嘉柔身边没有任何可信赖、依仗之人,唯有朴素的亲情观让她觉着,此时肚里有陈初子嗣,陈初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会害她!
但他家女眷可不好说.......
待在他身边才安全!
这么一想,嘉柔着急起来,磕磕巴巴道:“楚......楚王,你要去哪儿?带我一起去行不行?你以前说过,要带我看看大齐各地的.......”
“......”
陈初此行是要去淮南,他以楚王、枢相之身潜入敌国,若被东京众官知晓,怕也说他孟浪了。
再带着摄政公主同去,这不是开玩笑么!
“.......”玉侬也瞄了嘉柔一眼,心道:公主就是娇气,奴奴入陈家这么多年,公子要做正事时都知道不能跟着拖后腿!
哼,她还没奴奴懂事哩.......
只有同样生在世家的阿瑜,一眼窥破了嘉柔的心思,心里不由带了两分气。
但她却不会向嘉柔解释什么,反而朝陈初屈膝一礼,淡淡道:“叔叔不在这段时间,若殿下和腹中孩儿有任何问题,叔叔只管唯我是问。”
嘉柔脸上不由一红,她听的懂,阿瑜这话明面是说给楚王听的,实则却是说给她听的.......人家阿瑜自担了责任,讥讽嘉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早听闻楚王妃贤惠温柔,那蔡氏却是个女魔头,今日这陈瑾瑜瑜小露锋芒,便觉不一般。
这王府女眷没一個简单的呀,哦,就那位玉侬,看起来傻兮兮的,很好交朋友的样子.......
......
六进后宅。
铁胆帮虎头和小美扎好了两只风筝,两人扯着风筝线,在院内奔跑嬉笑。
叽叽喳喳......
涵春堂,二楼卧房。
猫儿靠着软枕斜倚在床上,和前来看望她的太奶奶低声说着悄悄话。
“.......如此说来,猫儿和蔡娘子是说定了?”
“嗯。”
“哎......”太奶奶叹了一声,浑浊眼内尽是慈爱无奈,“都怪咱家底子薄、叔伯子弟没本事,给猫儿撑不起场面,才迫得猫儿出此下策.......”
太奶奶说的是,猫儿打算将一名孩儿交给蔡婳来养这件事。
猫儿显然是早经深思熟虑了,只见轻抚着肚子,低低道:“太奶奶不要这样说。蔡姐姐无嗣,便是抱给她,她一定会疼爱有加。有我和蔡姐姐两人为未出世的孩儿做左右助臂,以后他必定一世通达......”
这话倒不假,若此次能诞下男孩,未来再得猫儿和蔡婳两人扶持,这世子的地位可谓稳如泰山。
亲眼见识过杨大郎家的后宅凶险、又听闻去年刘麟刘螭两兄弟拔刀相向之后,猫儿自有一番触动。
倒不是说官人不敬她、护她.......但男人的精力大多放在世间大事上,后宅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要他来盯着。
再者,猫儿虽为正妻大妇,却有一个致命短板.......娘家无人可用。
试想,若十几二十年后,满朝大臣皆出于桐山蔡、颍川陈,猫儿这边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对于她的孩儿那是何等恐怖。
且这种事还急不得,即便表弟秦胜武参了军,待他有影响力时,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农家小户的底蕴,根本不足以撑起一个派系。
若强行提拔无才之人,当年勾结不良商人往军中贩卖假药的小美之父赵开元,便是例子......
思来想去,无嗣的蔡家姐姐,就成了猫儿最好的政治盟友。
两人相识于微末,虽早期磕磕绊绊,但如今却已将彼此视作了家人。
猫儿坚信人心是肉长的,蔡姐姐若将孩儿养上几年,定会视若己出。
到时猫儿自己的正妻身份,再加上蔡家一族支持,任谁也动不了这孩子的世子、甚至更尊贵的位置。
所谓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腹中孩儿尚未出世,猫儿已在提前谋划布局。
说起来,猫儿能做出这般决定,多少有些原因是因为阿瑜家世带来的压力。
猫儿已不是政治小白,明知阿瑜进门对官人大事有助益,所以她在此事上非常配合。
可随着官人的权势上升,家中女眷的身世也越发清贵起来.......若猫儿的娘家是人才济济的强盛大族,她自然不需再如此辛苦谋划。
但她只是农女出身,蔡姐姐家是桐山土豪,阿瑜家是名门世家,以后万一再来个公主之类的也说不准!
祖孙俩聊了一会,太奶奶眼瞅赵家这只金凤已拿定了主意,便笑着道:“既然我乖孙已有主意,我这老婆子只有回家多督促族中小辈好好读书,争取培养出几位人才为孙婿效命。”
猫儿抿嘴笑了笑,想了一下却道:“太奶奶,在咱淮北做事未必需要穷经皓首。官人更看重实践,您看,桐山来的小辈中可没几个人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像蔡姐姐的堂弟蔡思,便是读了几年书后,先做了村官,又去地方县衙做了小吏。这次河北生乱后,已留在当地任了一县父母......”
“哦?猫儿给咱家里子弟指条明路吧.......”
老太太拍了拍猫儿的手背,笑吟吟道。
猫儿说这些话,不算走后门,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极为重要。
淮北选官的标准,便是陈初选官的标准......如今这标准,只有淮北核心的蔡、陈、徐、西门几家大概摸索了出来。
说起来也简单......年轻人必须从基层做起,管好一村,才可能升吏、升吏之后才可能为官。
但实际操作中,治理一村的麻烦可不少,谁家多占邻居一笼地、谁家小孩不小心把同村百姓家的草料点着了、光棍汉偷看寡妇洗澡了、闲汉偷了别家鸡蛋.......
这些小错大多到不了报官挨板子的程度,可又不能不管。
如何化解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不但需要高情商,同时也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沟通能力。
除此外,冬闲时如何将百姓集中起来修理水渠,清扫村中积聚垃圾,整修村中道路.......这又需要高明的组织能力。
基本上,能在村官任上出彩的,管理一县就没有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