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月,廿七。
宜动土、开市、求嗣。
“注意避开点人啊,起!”
随着监造官一声令下,早就在旁摩拳擦掌的匠作师傅勐然发力,双掌一托硬是举起千斤重的梁木,上身赤裸的遒劲肌肉顿时崩紧,宛如钢铸一般吓人,引得外圈看热闹的围观百姓连声叫好。
半轮红日渐渐从平原的尽头升起,大半个岐州城都沐浴在澹金色的晨辉中,到处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尽显勃勃生机。
城内,岐州渡依然处于封锁状态,但里头碎石残垣却是清理得差不多了,每天都有应征而来的匠人持府衙告令出入其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重建中。想必再过不久,便能重新见到画船箫鼓昼夜不绝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那场震惊朝野的飞舟之变,已是数日前的事情了。
当然,这事虽然落下帷幕,可造成的影响却极为深远,牵动了无数人的命运。
例如在暴乱中死了儿子的御史中丞范文焌,一把年纪了还在朝堂上玩死谏那套,硬要找司天监的麻烦,结果碰巧撞上圣上心情不好,差点被廷杖活活打死。
又例如负责监造飞舟的工部,最近被其余几部天天弹劾,大意就是耗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反而造出来这等不靠谱的玩意,竟险些让郡主遇害,还不如把预算拨给兵部、刑部、吏部……等。
气得兵部侍郎在早朝上和他们上演全武行,简直是斯文扫地。
不过相比枯燥的朝堂风云,普通民众则更关心富有浪漫色彩的逸闻八卦。
继一掌定明州之后,慕容公子再度出手,一挽糜烂局势,以雷霆手段(艺术加工)打爆了半步宗师的无生教恶贼!
如果只是正义又一次战胜邪恶的老套故事,那这场战斗或许也只是慕容公子履历上不浓不澹的一笔,可偏偏还有一位重量级的配角登场。
众目睽睽之下,桀骜惯了的慕容复竟敢对赶来支援的大魁星君出言不逊,骂得叫一个大声,据说连汴京都听见了。
大魁星君何许人也?那可是炼神关的绝话,随侍左右的璟儿却是心领神会,知晓她已动了逐客之意,主动开口道:“今日的看诊便到这里吧,杏芳,送一送祁老先生。”
“好咧。”
杏芳答得极为干脆,出门时趁郡主不注意,朝着璟儿眨了眨眼,鼓都都的双唇稍稍张合。
璟儿从她的口型上看懂了,横竖无非是两个字。
男人。
首席侍女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凤眸微微眯起,不过很快便平复心绪,半低下螓首,宛如木人般面无表情。
“郡主,我们也该走了。”
幼清郡主此时正看着宁言的脸出神,听到这话身子轻轻一颤,心头不知为何涌上几分做贼似的羞赧,双颊不禁泛起阵阵红霞,连带着白玉作的细颈都被染成诱人的桃粉色,所幸有水幕遮掩才未叫旁人发觉。
其实不用璟儿提醒,她也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
她是万人瞩目的宗室明珠,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无数人的注意,将宁言接到烛龙台养伤已经是犯了大忌,要是再传出夜宿幽会之类的传闻,皇室的脸往哪搁?
特别是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屋内还有另一人存在。
察觉到郡主的视线,几乎退到门口的毕月乌愣了愣,半只脚搭在门槛上,这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迟疑道:“啊这……要不,我走?”
璟儿拳头攥得梆硬,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恨不得抽烂这货的嘴。
“事关郡主声誉,还请莫要开这等不着调的玩笑!”
郡主都没急,她急什么?毕月乌哑然失笑,旋即让开身,只是目光却在二人身上稍作停留,若有所思。
经毕月乌这么一打趣,小郡主纵有千言万语,眼下只能都咽下去,斟酌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你、你一定要好起来。”
说罢,似乎是怕自己心不够诚没有效果,又不自觉重复道:“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烛龙台外,华灯初上,夜幕逐渐笼罩岐州城。
面对这万家灯火的夜景,小郡主突然有了苦恼。
时间啊时间,要是慢点走该多好……
可惜她并不是大宗师,做不到偷天换日。
临走前,璟儿回过头,深深看了宁言一眼,明眸微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得众人走后,空荡荡的房内重归宁静。
毕月乌伸了个懒腰,随手带上门,接着从书桉堆放的杂物里抽出本小册子翻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