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宁奕,你觉得我不该试探你。你觉得今夜这一切,都是本殿投机取巧的手段。”
“难道不是么?”
宁奕面无表情地讥讽:“太子殿下,你自诩聪明绝顶,算无遗策,把天下苍生都当成棋子,自己当成棋手……今夜这局棋里,谁在你眼中是不能牺牲的?”
他登上庭院。
“锵”的一声。
细雪插入玉案之中,剑锋铮铮而鸣。
宁奕坐在太子对面,幽幽道:“我杀了李长寿,便是要告诉你……你没得选了。唯独剩我了。”
太子与宁奕对视。
他轻声问道:“宁奕,我很清楚你,你不愿意当一把剑,你要当握剑的人。”
宁奕没有回答。
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其实我从来没有动摇过。”太子轻声道:“更谈不上什么选择……”
宁奕心中那个古怪念头愈发的强烈。
“你说的很对……唯独剩你。”
“但也不对,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李白蛟轻声道:“我知道你今夜不会死。我知道你今夜不会善罢甘休……甚至知道,你会把阿寿杀死,带到这里。说到这里,你可能有些模糊,不知所意,但是在一切明晰之前,我想请你看一场好戏。”
太子轻轻叩击了一下桌案,道:“一场,谋划了三年的好戏。”
……
……
天都城外,雾气摇曳。
搬山之后,荒芜大地悬浮碎石,一尊金色神灵伴随剑阵坐落在风暴中央。
沉渊君双手按住刀剑,神情有些苍白,小口小口喘气,感应着肩头腰腹不断迸裂的甲胄……自己的鲜血正在流逝,而对阵的那个敌手实在太过稳固,朱密施展法相,以及口中那位“大人”的秘术,只守不攻。
一旦自己展现颓势,那么今夜的对决就结束了。
无数次生死砥砺。
无数次燃尽所有。
沉渊君眉心的火焰,第一次有了“熄灭”的趋势,而很巧合的,在这个关头,穹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雾茫茫的山道之中,野火的金灿光芒被晕开,模糊,随时可能幻灭。
朱密轻声道:“堂堂将军府新主,不过如此。”
他驾驭那尊金色神灵,摆出招架姿态,却不动手,以他的计算……距离红拂河涅槃赶到的时辰,已经快了。
的确快了。
这场大雨下落的时刻,便有人到了。
沉渊君幽幽吐出一口气,皱起眉头,他伸出一只手,接着细密的雨丝,雨点溅开,在空中化为炙热滚烫的烟,然后晕开成为一团模糊的雾……很快这团雾便越翻涌越大。
以至于那尊巍峨金色神灵,以及地上相对渺小的那朵野火,都被雾气包裹。
朱密皱起眉头。
在他的视线当中,那些被自己搬空的山岭,荡开的空地……似乎在雾气之中,重新幻化,似乎有一座雄伟山岭平地而起,正如凡俗传闻所说的“海市蜃楼”,而在涅槃的感知之中。
这团大雾内所蕴含的不是虚妄。
而是真实。
真的有一座山来了。
人未动,而山自来也。
山雾弥漫,山雨淅沥,而一袭漂浮在空中的大袍,带着一张骷髅鬼面,缓缓游掠而出,从沉渊君的背后飘了出来。
执掌金色神灵的朱密,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盟友”。
他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时之间陷入了恍惚,而口中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开口。
那位披着破碎黑袍犹如孤魂野鬼的修士,一只手拎着夜灯,照破长雾,此刻伸出另外一只手,缓缓对准金色巍峨神灵的头颅。
隔着半里地。
“轰”的一声,山岭破碎,神通崩塌——
金色神灵的头颅瞬间被轰开!
一声惊恐长啸,朱密的气机被这一掌直接击垮,这位小无量山的老祖喷出一大口鲜血,连忙驭剑而行,瞬间逃窜。
而那个探出一掌的大袍人则是如石雕一般,没有追击,也没有反应。
他缓缓扭头,看着沉渊君,问道:“为什么惊讶?”
声音很细腻。
比溅在大氅上的雨花还要细腻。
雨雾之中,那朵灿烂的野火缓缓停下燃烧。
沉渊君看着雾气中的女子。
他轻声开口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看见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还活着,都会很惊讶。”
骷髅面具下的眸光微微黯淡,似乎在思考。
“你是极少数。”
沉渊君笑了笑,道:“不错,我是极少数。看到你活着,我只是觉得很欣慰……理应如此。”
“但我实在想不到,永远只能停步在星君境的‘守山人’,竟然破例成为了涅槃。”沉渊君握着长刀,十分感叹:“是北境的情报太糟糕了,还是说……我如今看到的是天都一等一的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