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推着轮椅,海公公在一旁浑身大汗,迈着小碎步跟着。
“殿下这是要出宫?”
海公公连忙望向宁奕,道:“宁山主……殿下龙体,不宜出行啊……”
“大富。”
太子轻声问道:“本殿在天都闷了那么久,出城看一看,你也要拦着么?”
这一问,将海公公问住了。
他一下子沉默下来。
太子殿下生在天都,长在天都,因为三龙夺位之事……数十年困在这里,寸步未出,从未哪一日,真正轻松悠闲地离开这座皇城。
坐在权位之上,如履薄冰。
天都给了李白蛟无上的权力。
却也成为了他永远也解脱不了的笼牢,枷锁。
“殿下……”
海公公声音低了下来,道:“您要去哪?我去给您备车?”
“不必了。”
太子裹着厚袄,怀中似乎搂着什么宝贵的东西,他目光微微下移,轻声道:“不过是出城赏花而已。本殿和宁山主一同出行,哪里还需要准备车马?”
出城赏花……海公公心底松了口气。
也是,和宁山主出行,何需车马?
“你且退下吧。”
太子望向海公公,声音很是轻柔,道:“这些年,辛苦了。”
海大富怔了怔。
不给他反应时间。
宁奕推着轮椅,缓缓前行,虚空扭曲,神性蔓延,只一步,便踏出皇宫。
两人就这般“缓慢”走着。
河山大川,在空之卷神性之中,徐徐倒流。
李白蛟看着自己的江山。
一座一座城池,一条一条大江。
从天都中州南下,踏江翻山。
他轻声笑道:“真是一年好时节,春光灿烂,满山鲜花……”
“就是不知……本殿要看的那朵花是否会开……”
他忽而声音低了下来,而后复又笑道:“宁奕,若花未开,你欠我的那个人情,可不能算是还了!”
上次在冰陵。
太子便提出了一个要求。
宁奕欠他的那个人情……若要偿还,便在太子“弥留之际”,带他去见一眼南疆所种的南花。
“那你最好努力多活几年。”
宁奕道:“据闻这朵花五百年只开一次,想见花开,若不是有天大机缘……就要活得久一些。”
“生若灿烂,一昼又有何妨?”
太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道:“南花五百年枯萎,只开一夜,若能见我,是它的机缘。”
宁奕怔住了。
“你说南花是照见本我之花。”太子轻声道:“回去之后,我便在想……万物有灵,究竟是我见本我,还是本我见我?佛门讲缘分,有人叩首百年,未能窥见心中菩萨,不得捻火坐忘,无法感悟佛法。可还有人,无意之间踏入浮屠古窟,只是一念,便能立地成佛。”
说的是宋雀,云雀。
我愿见本我,本我未必愿见我。
宁奕忽而又想起了勐山梦境……南花在花婆婆手中,数十年未曾生长,可只见余青水一面,便灿烂绽放。
或许……五百年来,它就在等一个“春昼”。
等不到余青水,或许南花会再等一千年。
与时间无关。
与人有关。
“我心中有执念,不至弥留,无法放下。”李白蛟淡然笑道:“我若想见此花……非今日不可。”
未能等到的那个女孩。
未曾登上的真龙皇座。
还有这座未能亲力庇护的大隋天下……
李白蛟一席话,让宁奕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些明白了。
为何他看不到南花花开。
恍惚之间,千里已尽。
他带着李白蛟,来到了南来城的缝隙界上空。
宁奕伸出一只手,对准面前,轻轻一挥。
空之卷撕破虚空——
“撕拉!”
缝隙界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李白蛟双手撑着轮椅,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子,他轻声笑道:“这段路,就让我亲自走吧。”
宁奕没有踏入缝隙界,他目送李白蛟踏入缝隙界的虚空门户之中。
……
……
有人来到远离春光的黑暗中。
他静静站定,然后缓缓蹲下。
这座黑暗世界从无光……变得有光。
李白蛟的面前,一朵缓缓绽放,吐露花苞的花儿,照亮了周身三尺。
太子取出了裹在衣袍内的那副画卷,他手指摩挲着粗糙画卷,不敢用力,怕惹恼了画中人。
南花摇曳吐息间,画像中的女子似乎笑了起来。
太子眼神恍惚,露出了如愿以偿的释然笑容。
南花花开,如大醉大梦。
人生百年,亦不过酩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