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吸收孢子后的体验了。
她甚至没有合适的语言去形容当时的感觉——像是苦苦钻研了一辈子的数学家终于印证了某个猜想,像是母亲听见新生孩子的第一声哭,像是灵光一现时皮肤上乍起的鸡皮疙瘩……
像是头一次睁开眼睛,看见了浩瀚的宇宙星空。
如果说,人类这个种族自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翻滚挣扎、茫然摸索的话,那么一定是因为人类正在追求某种东西,某种放之四海而共鸣的东西。它不是金钱,名声甚至爱,它是远远高于人类本身的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林三酒仍旧不知道。
而菌菇们的巧妙之处,正在于此。
“它们其实也不知道人类追寻的——意义,或者真谛,你愿意怎么称呼都行——是什么,但是它们很聪明地回避了这一点。它们告诉你,你追求的那个东西,其实就是菌菇本身……唔,也可以说是这种与菌菇一起和谐共处的生活方式。”
林三酒继续解释道:“一般外来的人当然不会相信这种理念,对不对?所以它们会释放孢子,在你的脑部激发化学反应,让你觉得你终于找到了真理,找到了让你的人生有意义的东西。我那时的感觉,应该和佛家中的‘顿悟’差不多,或者像科学家堪破宇宙谜团一样……那是一种超越凡俗的幸福透彻,实在没多少人能够抗拒。”
她是在巅峰的时候,被扔进副本开了瓢,硬生生把这感觉给掐断了,所以“后遗症”也特别强烈,拼命想要找回原本属于她的“真理”。
“这么说来,你等于是被孢子骗了?”猫医生歪头问道。
一只猫的世界观是完全不同的,即使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猫。它从不焦虑自己生命的意义,也不会因为追逐各种欲望而疲惫空虚,它只是简单地满足于“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里”——从这点上来说,林三酒很羡慕猫。
“唔,严格地说,菌菇们的做法确实是在骗人。”
她迟疑了一下,见波西米亚听得十分专注,斟酌着说:“但是更接近于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知道怎么才能获得安宁与幸福……所以菌菇给出了一个能够完全替代的答案。你是猫,你不懂我们这个种族内部的挣扎和混乱,以及历史上一路走来付出的代价。”
她顿了顿,说道:“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菌菇们只是用一个很现实的、近在眼前的东西,替换了人类一直寻求的,那个虚无缥缈、谁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东西。除了此物非彼物之外,它对人类而言,意义是一样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有一个色盲要穿衣服,你给他穿黄色还是蓝色,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色盲有衣服穿了,就行了。换一个乐观主义者或者实用主义者,恐怕还会认为菌菇们节省了他很多时间呢。”
波西米亚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那本地人为什么不需要?”
“我可没说不需要,”林三酒笑了笑,“不过对于本地人来说,要让他们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和宁静,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动用孢子。他们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称之为文化传统也好,教育塑造也好,他们在很多方面,本来就已经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菌菇真的没有说谎嘛。”波西米亚似乎总算放下了一颗心,神色都松弛了下来。
林三酒沉下声音:“未必。”
这两个字像落在皮肤上的碎冰块一样,叫波西米亚精神为之一震。
“我认为,我们在体验馆里感受到的,可能确实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她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以及切分了蓝天的各式阴影,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否被构筑了整个城市的菌菇们捕捉到:“它们隐瞒了一些它们认为外来人类会接受不了的事情。”<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