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根据地里面,小孩子们都被送进了幼儿园,大孩子们都在学校里面上学。大人们能从这些家务中摆脱出来,当然是高兴的。不要说小孩子们上学,成年人也会学文化,学技术。每一个农忙休息时的大草屋都有黑板,农民们会在劳动的时候,把每天要学习的字写在纸上,每个人背上贴上一张。抬起头喘口气的时候就能看到。也肯定会有农村技术工作队的同志们和农民一起劳动,休息时间中向农民请教农业问题,也向农民讲述农业技术问题。
几年的工作经历,让周镇涛认为这才是天经地义的。可一离开根据地之后,周镇涛才发现仅仅在根据地这种社会才可能是天经地义的。离开根据地一里地,这种社会就消失了。
甚至只用回头,远远就能看到合作社的大牲口拖着铁犁,农民们在犁后面用力推,一起在田里面耕地。可近在咫尺的地方,农民玩命的挥动着木质农具,以极低的效率忙着农活。
与人民党那种几乎清一sè成年人的劳动队伍不同,根据地外的劳动者但论数量甚至比人民党更多。老人,中年,青年,少年,孩子,混在一起,在chūn天的田野上为了一年的生计奋力工作,可工具,生产组织实在是太差了,甚至不用多看,参与过农场建设的周镇涛就知道等根据地的工作完成两天,根据地外的农民们还干不完紧急的农活。
至于根据地实施各村生活设施集中的政策,一大好处就是可以很方便的收集到各种粪肥,然后集中生产农家肥。在根据地外,农民一泡尿都要撒在自家地头上,根本没有大规模积肥这种概念。chūn耕就是和老天爷抢时间,早一天耕开土地,就早一天播种。早一天播种,庄稼在收割前就多长一天。这多长的一天,很可能就能多打几斤粮食,让一家人能够在下一次播种前多吃几天饭。
这个简单的道理,周镇涛在家里面的时候曾经非常明白,可是在根据地的时候,由于根据地把个人的家庭生产变成了整个社会化生产,原本家庭承担的很多工作,由农业部门,由合作社,甚至由部队参与的基础水利项目建设承担起来。例如部队兴建的灌溉网,让原本大批靠天收的旱地也成了水浇地,大规模的积肥,尽管分到每亩地里面其实没有多少。可有了总是比没有强,无数的工作凝聚成的不仅仅是那些看着规模庞大的工程,或者是景sè单调的整齐农田。人民党几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尽可能让所有土地都变成以前少数地方才存在的天旱时能浇水涝了的时候能排水的上等良田。
农村还是农村,但是新的农村已经完全不同了。
周镇涛终于停下了步伐,到了此时,周镇涛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继续这么走下去,就真的脱离了根据地,脱离了人民党。此时那些傲气,那些强烈的不快都被现实所看到的一切给压倒了。不用亲眼看,周镇涛就能想到,他的陕西老家绝对还是周镇涛离开时候的景象。
革命党们可以推翻满清,甚至可以杀光满人,可是这广阔的农村如果没有几百万上千万人的努力工作,怎么都不可能变chéng rén民党根据地的模样。如果没有实施全面的土改,也根本不可能聚集起几百万上千万劳动者们进行如此辛苦的工作。
站在原地,周镇涛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畏惧。如果此时不回头,他就要重新回到以往的世界里面去。而那个世界,曾经是周镇涛极力试图摆脱的。
就在周镇涛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看穿着居然是北洋军的服饰。周镇涛几乎下意识的jǐng觉起来,所有离开部队的军人必须交枪,周镇涛即便是师长也是如此。不过军区司令武星辰送了一支根据地仿造毛瑟20发快慢机手枪给周镇涛。周镇涛的手已经探进怀里握住了枪柄。
“前面是工农革命军周镇涛周师长么?”骑兵的速度不太快,路面实在是太糟,马匹也跑不起来。为首的骑兵看周镇涛有拔枪的意思,连忙大声喊道。
知道这帮北洋军果然是冲自己来的,周镇涛感到一阵紧张。
骑兵一不拔枪,二不抡刀,甚至没有加快速度,为首的骑兵甚至放慢了速度,高声喊道:“周师长别误会,我们没有歹意。只是听说周师长要回陕西,我们受河南都督之命,特来迎接周师长,护送周师长到开封。”
虽然不知道这帮北洋军到底是什么意思,周镇涛却也不太紧张了。脱离了根据地,那就只能身处北洋的治下。周镇涛对此也有一定心理准备。现在北洋已经与人民党实际上达成了挺火协议,横加杀戮的可能不是没有,却没有那么大。更何况现在只要周镇涛往回跑上不到一里地,就回到了根据地的地盘上。
周镇涛把手从怀里抽出来,他笑道:“倒是不用麻烦了。”
北洋军的骑兵此时已经到了周镇涛面前,为首那人跳下战马。先向周镇涛举手敬礼,那人才说道:“周师长,我们来之前,河南都督就反复交代。这次前来迎接周师长只是尽了我们的地主之谊,并不是要扣下周师长,更没有要对周师长不利的意思。您也是当下响当当的人物,现在河南也不太平,路上土匪很多。周师长虽然是英雄好汉,小小的马匪不在周师长话下。不过这也耽误周师长的行程。而且如果有人乱说话,编造出周师长在我们河南遇害的消息。我们北洋军的脸面也没地方去了。所以周师长,您要是不放心我们,我们送您一匹马,您可以回徐州。您要是一定要走,那让我们和您搭个伴。不知周师长意下如何?”
周镇涛心里面颇为得意,北洋军这个家伙说了这么一通话,核心要点还是怕了人民党,如果周镇涛出了事情,人民党用此作为借口,就眼下在河南驻扎的北洋第二镇以及其他地方部队,周镇涛的一个师就能把他们全部扫平。
不过这番得意也之维持了片刻。当时根据地安排人陪同周镇涛一起回故乡,周镇涛是严词拒绝了。现在他只要跟了这帮北洋军一起离开,他也就落到了别人手中。别看北洋军眼下说的好听,那也是因为这里不过是距离人民党的地盘不到一里地。只要周镇涛跟了这些人一起走,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为首那人见周镇涛迟疑不决,他笑着低声说道:“我们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周师长好像是离开了人民党。这次我们都督说了,周先生这等大才不能容于人民党,可是我们北洋却求贤若渴。现在人民党强,我们北洋弱,周师长若是肯给我们这个面子,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对周师长不利呢?”
这名北洋军的话极有道理,从北洋的利益来说,现在对周镇涛恭敬有加才是上策。周镇涛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才要走陆路。当然,从开封坐火车途经郑州前往洛阳。然后从洛阳走三门峡,过潼关进陕西,这也是最近的道路。
周镇涛转过身看向根据地,没有人前来追赶周镇涛。叹了口气,周镇涛转回头说道:“那就多谢了。”
“周师长肯赏脸,那就太好了。不知周师长是骑马还是坐轿?若是坐轿,稍等一下,轿子走得慢,在后面还没有赶过来。”
北洋如此殷勤,周镇涛也觉的心中的敌意少了很多,他笑道:“我们当兵的,坐什么轿子。骑马就行。”
接过北洋军殷勤递上的缰绳,周镇涛翻身上马,又向人民党根据地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催动马匹向着开封方向去了。
点子不心里面只感到强烈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