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沉默,一时怅然。
祢衡翻看着文章,突然说了一句。“依我看,杨德祖虽然辞锋犀利,却也并非无隙可击。”
荀彧目光一闪,嘴角微挑。“正平有话,不妨直言当面。”
祢衡放下文章,轻哼了一声,眼神轻蔑。“杨德祖鼓吹吴王德政,却始终不提禅让,不是因为他心有朝廷,而是禅让与帝制相违。今日吴王施政优于天子,天子理当禅让于吴王,他日有人施政优于吴王,吴王也会禅让于人吗?与天命相比,施政固然更加务实,却也让更多人有了机会。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是知道后果的。既然不能自圆其说,只能避而不提。他不提,我们不妨提一提,以毒攻毒,看他如何应付。”
孔融愣了片刻,一拍大腿。“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妙不可言。”
荀彧笑而不语,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狡黠,还有一点欣慰。
——
杨修快步走出大门,及时扶住刚从牛车上下来的杨奇,惊讶不已。
“伯父,你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让人送个信,我去华阴就是了。”
杨奇仰起头,打量着曾经富丽奢华,如今却显然有些落魄的门阙,一声轻叹。“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做了土。几年不见,再回长安,念及此言,真是让人感怀啊。吴王虽是武人,却有一颗悲悯之心,难得,难得。”
杨修眨眨眼睛,陪着笑不说话。杨奇突然从老家华阴赶来,自然不会是为了发几句感慨,更不会是为了夸孙策几句。他刻意提起孙策的这句诗,自然是另有深意。
杨修请杨奇入府,在堂上入座。他虽是大将军长史,是这座大将军的的代理主人,毕竟不是真正的主人,更不敢在杨奇面前以主人自居。他将主席空着,两人都坐了宾席,只是自己坐了东首,请杨奇坐西首尊位,既符合双方的官方身份,又不违背两人的私人身份。
杨奇很满意,抚着胡须,笑道:“数年不见,德祖已经长大成年了,少年得意,犹能不失家风,可喜可贺。”
杨修笑笑。“能得伯父一言,我亦能心安了。我还以为弘农杨家已经将我父子逐出家门了呢。”
杨奇不解。“德祖何出此言?”
“伯父有所不知,我到长安数月,几位叔伯兄弟可都不搭理我。倒是荀令君没忘了伯父,打着你的旗号来了一次,将大将军府都快搬空了。”
杨奇更是大惑不解,连忙追问。杨修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弘农杨家是大族,在朝廷中做官的很多,杨彪去了太湖,杨奇回家隐居,朝里还有杨奇的从弟杨众、儿子杨亮等十余人,杨众官居御史中丞,杨亮年轻,刚做郎官不久,还有一些其他族人,但他们从来不与杨修接触,也没来过大将军府,那当然更谈不上帮忙,俨然一副各为其主的模样。
杨奇受天子诏书之邀,赶到长安来见杨修,一路上已经看过杨修的几篇文章,的确有些话想和杨修说。对杨彪、杨修父子的选择,他是有些想法的。杨彪还好说,是为了朝廷,不得已将自己卖了三亿钱。杨修却是主动投靠,自告奋勇的做了孙策的代言人,又写文章为孙策鼓吹,未免与弘农杨氏门风不合。
可是一见面,他就欠了杨修一个大人情,一时倒不好开口。他沉吟良久,才斟字酌句的说道:“徐荣、张辽该杀,大将军的贡品也该交,这是两码事,不可混而为一。朝廷做事自有法度,扣着大将军的贡品,与朝廷讨价还价,恐非为臣之道。大将军位高权重,谤随誉生,你身为大将军长史,还是谨慎些好。且大将军建国,麾下文武数以百计,难道大将军不答应他们某些条件,他们也可以不听大将军的命令,自行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