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的衙门里,杜中宵翻看着账册,身边不时有人员进进出出。徐克站在窗前,背负双手,神色甚是轻松。此人看似散漫,脑子却非常灵活,各种杂学一学就会。这里的负责人,杜中宵选来选去,最后发现还是他合适。不管自己什么想法,一说徐克就明白,还能够迅速想出怎么实行。这是很奇怪的事,徐克此人自幼读书,只是诗赋将就能看,经史粗通,学问比杜中宵还远远不如。偏偏乱七八糟的事情,从种田沤肥,到行商做生意,人员管理,薪资分配,这些就没有他学不会的。杜中宵觉得,此人如果不读书,会是个非常好的商人,能赚大钱。只是他生性不喜拘束,不是个喜欢钱的人,不去做罢了。
在窗前站了一会,徐克转身道:“提举,现在已近新年,人人置办年货,我们选的时间不错。只是年关一过,到了春天只怕生意不好,要提早想些办法。”
杜中宵道:“无妨,年后我们多采购农具,以至花木种子,不愁没人买。这种商场,就要依着四时变化,卖的货物比重不同。还有,有了本钱,可以多雇人手,从更远的地方购买货物。”
说到这里,杜中宵合上账册,对徐克道:“你可知道,这里商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徐克道:“依属下看来,是货物齐全。不拘是什么,只要市面上卖的,我们这里就要有。而且一定要价格公道,经久耐用。这里卖的货物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不能有品质低劣的,如此做才能够让人信任,愿意前来。另外,商场里还应有玩耍的地方,吃喝的地方,尽量方便。”
杜中宵笑着点头:“不错,这里一是要百货齐全,需要什么在这里都能买到。还有一个就是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哪怕不买货物,到这里来逛一逛,也是乐事。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这里,包括货物和其他玩乐,全都要明码标价。价钱写在那里,明明白白,一是一,二是二。只有卖货的人,没有中间议价的牙人,这才是根本。做到了这一条,这里就立住了。”
卖货很简单,杜中宵本能地觉得,是个人就能做。其实不然,这个时代,卖货也要相应人才。最少要识字,不需要认多少,最少要能认识货物名称,看明白价钱数字。口齿还要清楚,买的人问,能够流利地介绍货物。要有足够的耐心,对客人的态度要好。
这处大商场,卖货的有几十人,再加上相貌端正,整齐利索,招人费了不少心思。总体上这是个地广人稀的时代,哪怕襄阳这种州城,人口也不多,并不像后世一样人力过盛。
商场对行会的冲击,一是直接面对消费者,靠销量取胜,不再囤积居奇。第二就是明码标价,保证货物质量,让消费者能放心购买。这两条只要做好了,商业网络铺开,商人行会几乎不堪一击。有了大商场保证现金流,这个商业体系的扩张能力会非常吓人。
这个年代,不管是商人还是官府,还没有认识到现金流的威力,商业行为从单笔交易计算。仅从这个意义上,常平仓以商场为核心建立新的商业体系,对他们就是降维打击。
新的商业形式起来,旧的商人行会必然会受到冲击,许多商人破产也不稀奇。推行此事的杜中宵必然会受到反噬,甚至被人围攻。这是必然,哪怕不从自己私利出发,真正为国为民着想的人,由于只能看到局部,也会找出一大堆毛病来。被新的商业模式冲击破产的人,过得凄惨,那是不可避免的。杜中宵让家里把商业相关的产业卖掉,就是不给别人把柄。其他的事情,都是小节,闹不起浪花。
官员不得在治下有产业,包括田宅和店铺之类都算。只有在京城那种地方,民间势力才会对官员形成压力,京西路不必考虑。只要钱粮增加,政绩上去,州县官员能把所有反对的商人碾压。不要说不适应新的商业形式,必要的时候,地方官员直接从商人手里抢钱都是常有的事。藏富于民,本意就是官府需要的时候随取随有,而不是朝廷没钱,商人们花天酒地。太祖所说的这四个字,他自己解释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