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两人倒了酒,杜中宵道:“对于朝廷来说,量入为出,量出为入两种办法,或者参杂使用,世间常见之事。朝廷治天下,当然可以如此,但对一个家庭来说,又该如何呢?要想让百姓过得好,就要让他们除了能活下去,还要有所积蓄。惟其如此,才有指望,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百姓的积蓄,各种各样百姓的积蓄,朝廷如何处置,就是天下大事。朝廷施政,很多都是来源如此。”
说到这里,杜中宵对韩绛和王安石道:“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京西路,带兵打仗去了。京西路的营田务和常平司,耗费我数年心血。今天的话多一些,向你们说清楚,也不费我一番辛苦。子华接任为提举常平,介甫在舒州同样要营田,会筹那里的常平事务,你们参详。”
“以前钱粮对朝廷来说,只要筹足,养兵有余,百官俸禄不缺,就了不得了。从今以后,京西路你们看到了,如果推行天下,钱粮就不会如此艰难。或许有人说,收的钱多了,难道还有官员不会花?恰恰如此,花钱比收钱难太多了。钱怎么花,是个大学问。”
王安石道:“朝廷花钱,靡费民力。既然用度无缺,少收多散,让于百姓就是。”
杜中宵摇了摇头:“让于百姓?让给哪些百姓?难道大家分钱吗?今年分,明年不分,就有人起怨怼之心。去年多了,今年少了,不是徒惹骂名?天下之财未必有数,不过一年到头,天下所有人赚了多少钱,是一定的,不在官则在民。在官多少,在民多少,是朝廷一定要考虑的事。百姓何其多?手中的钱多了未必就是好事。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朝廷应论均不均,而不执着于多与寡。”
说到这里,杜中宵摇了摇头,笑道:“常听人说,官不当与争利。怎么叫与民争利?到底是哪些人是这里说的民,能够与官争利?普通百姓,能够与官府争利么?给他们好处,轻徭薄赋就足够了。能够与官争利的人,最少也是势力人家,难道还能是平常百姓?所以谁说这句话,谁就是为势力人家说话。”
韩绛道:“也未必如此,有时官员这样说,是为百姓着想。”
杜中宵点头:“不错,有的官员是真地为百姓着想,以这句话劝谏朝廷。谈税赋,谈科配杂捐,自然没错,谈其他的可就错了。台谏是一回事,官员为政,又是另一回事,今天我人只论施政。”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施政,核心在如何对待百姓积蓄。朝廷的盈余刚才已经说过了,可以让营田务开垦荒田,可以修路架桥,许许多多种办法。那么百姓手中的这一点积蓄,又该如何?有的人攒钱是为了建房,为了娶妇,为了嫁女。还有的人是为了防灾,防病,防老,诸般种种。但还有些人,就单纯是为了存钱而存钱,更有人就是钱太多,花也花不完。就是因为人人不同,朝廷施政就没个简单办法。”
韩绛道:“不是存在储蓄所里吗?人人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常平司以储蓄所的现钱印钱引,一贯钱可以印几贯钱的钱引,朝廷总不会亏了本钱。”
杜中宵道:“账岂能够这样算?现在是市面上缺钱,成了钱荒,钱贵物轻,印多少钱引,百姓都能够收去。等到以后本钱更多,印的钱引太多,钱不荒了,物贵钱轻又该如何?钱引留在手里,对于常平司来说可是一文不值。那个时候百姓存钱没有利息,还不如手中留着现钱,存的也会取出来,储蓄所里的现钱少了,钱引还值那么多钱吗?必然出现,钱引相对现钱不值钱,人人都要现钱,不要钱引。常平司一是本钱少了,印的钱引少了,再一个印了钱引没人要,最终就会做不下去,还不是回到从前的样子?这叫作劣币驱逐良币,只要朝廷不能保证市面上的钱同样价值,必然发生。”
市面上存在几种货币,实际价值跟规定的价格不同,人人都收藏价值高的,花价值低的,这种事情无法避免。通货膨胀买黄金等贵金属如是,用本币换外币同样如是,只是对价值的估计不同,包括实际的利息,同样也包括将来升值和贬值的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