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之流,乃至如今益州的米贼,哪个不是宣扬天命灾异之变更、无法由相权更替归责宣泄,从而引导黔首直接质疑汉家天下?”
蔡邕瞳孔迅速地一缩一放,居然无法反驳。
事实上,凭良心说,汉末的种种天灾导致的困难,虽然也应该改朝换代,需要来场大战宣泄马尔萨斯人口压力。但毕竟从灾害程度上来说,还不如明末的小冰期剧烈。(汉末主要是瘟疫多,农业绝收远没明末多)
可为什么汉朝人对天灾的“忍耐力”比明朝的百姓更差呢?说到底就是汉人相信天人感应的反作用爆发了。
灾异无法归咎,大家就相信天命要变革了。
天灾对汉朝的打击,是物质层面的物理打击,和人心向背层面的精神魔法打击,所组成的双重打击!
李素现在要做的事情,如果真做成了,等于是给大汉王朝套了一件魔免装备。
这还仅仅是“废”这个阶段的贡献,后面还有“立”的阶段,那就更复杂了。
以蔡邕目前跟李素的交情,李素还不会把“立”的细节跟对方说,要先看对方第一阶段的表现。
但可以稍微提一句:如果那个“立”的工作也做好了,效果就不仅仅是“魔免”了,而是“魔法反弹”,可以从此为将来一切要叛汉的反贼额外加持一道凝聚力DEBUFF。
从此以后,没有人再能通过精神煽动类的魔法攻击毁灭大汉,只能通过加倍努力的物理攻击毁灭。(比如要是遇到超强的异族入侵,那还是有可能灭的,野蛮人不会听你哔哔天命,无法用政治哲学煽动,这就属于典型的纯物理攻击,出魔反装也没用)
蔡邕思之再三,觉得李素所言果然道理深微,但影响太大。
天人感应都已经被天下人信奉了快三百年了!哪能说改就改?动了那些鸿儒学阀的利益怎么办?天下读书人世代传家的学问,从此都要改,都要重学一部分,他们不会反抗么?
蔡邕深呼吸了一口,叹道:“别驾真乃不世出之奇才,微言大义,当世罕见,老夫恰才着实小看你了。然此事牵连过广,你尚且年轻,不知其中阻力。
试想,若是你我质疑天人感应,使天下读书人都要重修经义,这得是多大的动荡?多大的靡费?他们肯乖乖就范么?天下已然大乱,如此破而不立,恐非吉兆。”
李素推心置腹诚恳说道:“此事困难,我也早有估计,但并非完全不可为之。首先,蔡公若有意与我共襄盛举,可徐徐细思,董仲舒之法何处可留、何处当删、何处当改,使删改的篇幅尽量变小。
而且,自武帝以来,历代先帝独尊的乃是‘儒术’,而非‘董术’,我们继续尊儒、托名复古,去董而归孔孟,我们只打击‘天人感应’一点,不及其余,未必不能与守旧之辈一战,此其一也。
董仲舒之学说,本就牵强附会,其所著《春秋繁露》,文笔哲理都远不如同时的太史公、司马相如,完全是因为迎合上意,能为帝王所用,才将此拼凑之作,列入经传。蔡公若肯推敲文意、细思哲理,又有我从旁指点方向,可在文理上胜过董仲舒,此其二也。
最后,当今之世,上至天子、下至官僚、世家豪族,其实皆苦天人感应久矣。以天子立场,如今天时不正,连年灾异,废除天人感应,可断天下反贼一臂,使其无法妖言惑众。
于众臣而言,虽然如今擅权一派可以借助灾异打击异己,但他们也要担心有朝一日天子驾崩、朝中洗牌,万一天道循环,自己失势敌人当权,也用灾异归责之法陷害他们。这等于是双方各退一步,各自废去一种陷害弱者的招数,各方都乐见其成。”
李素说的最后一点,就好比是一群官互相攻击,今天虽然一派政治斗争赢了,但如果有人建议:从此所有因为贪钱而获罪的人,不许判死刑。
那么相信斗赢了的这一方,也是会支持的,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沦落到斗输的那一天?谁不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呢?
蔡邕听到这一刻,已然觉得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李素怎么可以这么奸?把圣人之学解剖得如此鲜血淋漓?
生而知之者谓之圣。
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呢,否则以李素的年龄阅历,根本无法解释。
“别驾真乃天纵之才,老夫愿奋此残躯,共襄盛举——老夫并非为名利,也不是为了圣人之名,只是为了使天下百姓少受乱局之苦,教化天下人心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