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乾毕竟不能越俎代庖、直接帮朝廷和户部决定抄引销售的实施细则。</p>
他只能是上书建议调整，但考虑到从成都到长安送奏表的信使都得走半个月，免不了耽误今年秋冬两季的预售，所以孙乾略微做了点权宜之计的变通：</p>
一边上书，一边把他要上书的内容，提前通过非正式渠道暗示给益州的富商们。</p>
让大家意识到“未来盐引等抄引的实际提货优先级，会与抄引的发行年份绑定，年份越早的提货优先级也越高”这个建议，是极有可能被朝廷采纳正式颁布的，等到时候再想买说不定就来不及了！</p>
道理也很简单，孙乾那儿虽然有沉重的抄引销售任务背负着，可这些抄引毕竟是户部防伪印刷、分发到益州来销售的。</p>
即使一开始考虑到给各州布政使的摊派额度、再加一点额外的备货，那也不可能是无限制备的。</p>
比如，刘备今年打算卖出去各色抄引至少八十亿钱，给益州的预摊派额度是四十亿，其中井盐的盐引二十亿。</p>
那么，户部分发印好的抄引到益州时，会留点余量，比如分发给益州六十亿，其中盐引三十亿。到时候只按计划卖出去四十亿，那就回给朝廷四十亿的钱或等价物资，剩下二十亿没卖出去的，还要交还朝廷。</p>
如果到年底还没卖出去，那就会回收、拿去酸洗把印的内容洗掉，明年重新印刷成不带年号的普票，留着下次用。</p>
反正户部和各州之间的账目都是要对得上，卖不完的抄引和上缴的钱粮总数是一定的。</p>
这种操作下，至少意味着益州布政使能往外卖的盐引不是无限量的。现在卖出去十二亿盐引，手上还有十八亿。</p>
这十八亿再卖完，就没有“章武三年”的盐引可卖了，明年就算重新发行，也是利息少一年的章武四年盐引，而且提货优先级还得排在章武三年的后面。</p>
更关键的是，商人是一个会高度算计竞争对手的行业，他们比工农阶级要狡猾得多，擅长用“黑三森林法则”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p>
他们很容易联想到，一旦这个预期成立，他们的竞争对手有可能去抢购更多抄引、以垄断未来两三年内的井盐优先提货权。</p>
虽然这事儿朝廷做得不地道，事实上超发了抄引，但朝廷也没说不承兑，只是让商人们要排队，所以也没法过于攻讦朝廷。</p>
更何况，大汉旧制，三百年来盐铁都是官营，现在朝廷开了口子民间只要交特许经营的税款就能卖，这本来就是让利、盘活经济。</p>
在刚开始实施的时候，出现“富商争相竞买从业机会”，从而发生“挤兑”，也不能怪朝廷吧。</p>
益州的盐铁等产能有限物资的抄引销售，迎来了一波新的高潮。</p>
孙乾截止到九月十五，他的奏表都还没送到长安呢，短短几天之内，就又多卖出去五六亿。</p>
不过，富商们郁积的不满也在渐渐炽烈，成都城里一时物议汹汹，各方面都表示要使君和有关部门正式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答疑解惑。</p>
孙乾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能和稀泥，于是提前几日发帖公告，九月二十日在布政使衙门设宴，请所有认购三千万钱以上的超级富商，都可以派代表来赴宴。</p>
朝廷会在当天给大家一个正式的解释，答疑各种政策执行细节、未来抄引的承兑细则。</p>
买不够三千万钱的人，那就等宴会后自己相互打听吧，毕竟布政使衙门的大厅坐不下那么多人赴宴。</p>
大家对这个回复倒也能忍，就再熬几天，要个明确解释。</p>
……</p>
九月二十，很快到了抄引发售答疑会的日子。</p>
孙乾在布政使衙门大摆宴席，水陆毕陈，酒水都是上好的五粮液和江阳老窖，免费随便喝。</p>
毕竟都是认购三千万钱的大客户了，这种招商引资大户，州级官员请他们喝好酒也是应该的。</p>
不过，富商们显然都不是来喝酒的，也没什么心情多喝，唯恐醉了神志不清一会儿遗漏掉什么重要政策解释。</p>
酒过三巡，看其他人不敢发言，原犍为郡太守陈实的一支旁支族人代表，一个叫陈秋的世家族长，就率先向孙乾发问。</p>
当年的蜀儒四宗、董任陈杨，董任两家早就灭族了，陈、杨还有旁支。</p>
陈家虽然被削弱了两次，尤其是六年前第一次租庸调法改革时，陈家某个旁支跟其他一些巴郡豪强勾结，想要加杠杆放粮囤锦、趁着秋收后粮贱钱贵，百姓缴税非得有钱、锦的契机，让市面上缺钱缺锦盘剥一下百姓。</p>
结果那次被李素和诸葛亮敞开放货供蜀锦、把他们的资金盘打崩了，那些参与囤积炒作的家伙根本没那么多本钱接住天量的蜀锦抛盘，不但巨亏一笔，连抵押融资的田地庄园都被抄走了无数，一度连益州的土地兼并问题都得到了极大缓解。</p>
不过，陈实的家族毕竟也是在蜀中经营三百年了，分支太多，其中几个分支被朝廷趁机扫灭了，总还有安分守法的。</p>
这次代表发言的陈秋，就算是还比较安分守法做生意的一支，只是想趁着新盐法赚点小钱。</p>
陈秋问道：“使君，朝廷一开始开卖盐铁抄引，可是说了能够足额兑换成盐铁专卖权的，现在朝廷超额多卖，导致来年可能发生挤兑提货，货源不足，这未免有损朝廷信义、出尔反尔。</p>
还请使君向上传达下情，新法初施，不可失了朝廷信义。我们都是朝廷顺民，少赚一些倒是没什么，只怕因此使远人惶惑，裹足不前，不敢共襄盛举，那才误了大事。”</p>
这陈秋说话倒还知道本分，他没敢说“朝廷没信用害我们少赚、挤兑”如何如何不对，只是说“我亏了不要紧，就怕更远方的还不够充分信任朝廷的人，因为看到我亏了而害怕新法”。</p>
这巧妙的说辞，直接把孙乾架在了台阶上不好下。</p>
幸亏孙乾也是充分讨论准备过了，他知道在朝廷信用上不能有丝毫含糊，所以他立刻拿出了对策：</p>
“诸位不必担忧，首先本官要澄清一点：朝廷绝无超发之意，第一年多印一点，一方面实话实说，朝廷今明两年确实是比较缺钱，天下重归一统在即，哪里不要花钱？</p>
另一方面，抄引印刷，确实也是需要不少成本，每一次雕版、刻印、每一批特制的抄引印刷布料的纺纱，都是成本。</p>
所以，一次性多生产一点，可以把这些成本摊薄。朝廷也是为了节约印钞的损耗，所以不想每年都印。最好开机之后一次多印几年、几年就印一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