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像喝水吃饭一样稀疏平常。
可百里沛南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眼中失了平时的柔和胸怀与包容周围一切的善意,明明还是那样一双眼睛,但气势却截然不同了。
它一下有了力量,有了威势,更有着与天同齐的自傲。
百里沛南只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下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
他一下便恍然,这可是一个能在鬼谷后卿手中将人夺走,还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不惧腾腾压力,仍谈笑风生之人。
她不仅是他百里沛南门下的一个恭顺的弟子,更是一个已经有了一身傲骨的少年。
心绪翻腾得厉害,他睫羽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动着,许多话他都讲不出来了。
见沛南山长这样,陈白起吁出一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神色。
“山长,墨家的事便交给焕仙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不是吗?除了焕仙,你的其它弟子,你这些年来倾注一切心血的樾麓书院,还有那些一直信仰着你、能为你而选择赴死的族人,他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着你。”
“其实山长你的战场并不在秦国,而是在齐国,在那里你能够发挥的力量绝对出乎你的意料,焕仙只希望当我完成任务回国的时候,山长已经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见陈白起终是将话说透说明了,百里沛南也无话可说了。
他发现他虽在辨论会上口战群儒,朝堂上能言善道,但一对上“陈焕仙”,他只有被说服的份。
他强势,以怒火想强硬地压制她,但她却软言相劝,他示弱,以惨痛过往消磨她的意志,但她却以强势的模样来打消他一切顾虑。
想到这里,百里沛南真的是感觉对这个徒弟自愧不如,她的内心是如此地坚定,无论哪一种“方法”到了她那里,都是不奏效的,所以最后不是他说服了她,而是被她说服。
一旦认输了,心中潜藏在最深处的感受便一下涌了下来。
百里沛南语气很轻、很低,像吐气一样呼出一句:“焕仙,山长是真的担心你啊。”
陈白起眼神一动,见山长眉心拧紧成川,那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与长年浸于书海温文尔雅融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如果不让他彻底放心,只怕在他眼中的她,就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脆弱,便随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这或许是所有长者的通病吧,哪怕是他们引以为傲、亲眼印证过能够独立的后辈,也总会有一种迷之担忧存在。
陈白起没出声,而是伸出一只手举起。
百里沛南眼神一定,看着她举起的白嫩手掌,又看向她的脸。
没看懂。
“山长,与我三击掌为约吧,只要是与你约定的事情,在处理墨家事情的期间,我便绝不违背。”
她讲完,静静地等着百里沛南的反应。
他先是一讶,接着凝眸似在思索,这段时间不过几秒,他便有了决定。
他也举起了手掌。
陈白起勾起了嘴角,道:“第一掌……”
她等他与她约定。
百里沛南没有一丝犹豫停顿道:“你且记得遇上任何险境,都要选择先保护好自己,不可冒进,不可掉以轻心,若遇事多默念为师教的道德心经,切记平心、静气。”
陈白起垂下眼帘,眼眶有些热,她抿起嘴角笑着。
她觉得若自己尚有一个亲人在这世上,估计就像眼前的百里沛一样,担心起她来,便会一直反复唠叨个不停。
她掀起眼睫,张嘴:“喏。”
啪!一只稍小的手掌与另一只修长的手掌合击一掌,然后各自再收回。
陈白起道:“第二掌……”
百里沛南再道:“若是遇上难事、急事,不可独自承担,记得传讯于我、我们。”
“喏。”
啪,两人再度击掌。
陈白起道:“第三掌……”
百里沛南顿了一下,他表情严肃而认真道:“待秦国的事情办完后,你回到齐国还须回到书院读书,所谓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对自身的文学涵养,万不能就此中断,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要学、要懂、要理解的东西亦是有很多,山长对你期许很大。”
陈白起自知道他对她的期许有多大。
而她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
他愿意放手,他会回到齐国重建樾麓书院,他想重新打造一座牢不可破的书院为她提供文化根系,令她能够“枝繁叶茂”,让她未来能够龙盘虎踞腾飞于浩瀚大陆之上。
一时之间,说不清那冲涌于喉间的是感动还是夹杂着些其它什么感情,她之前一直以为,沛南山长想强大已身是为了自身与族人,她也曾羡慕过他拥有的良好条件与这些年积攒的厚实根基,如她一般,一旦重生便一无所有,一切皆要靠着时间来一步步重新积累。
可是,当她知道,百里沛南有意将已身的全部“力量”都倾注在她身上时,他拥有的都分享于她,她很难让自己心硬如铁无动于衷。
陈白起眼中涌入了许多情绪,色彩复杂得令人看不懂,她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维持如常,笑意粲然道:“好,待山长重整好书院,到时候山长、焕仙还有卫溪师兄,我们三人一同回到书院中,定先得好好痛饮一番。”
啪!
三掌为约,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