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道:“你若见了我,于你并无好处。”
这话倒是有些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的意味。
相伯荀惑拍了拍压折在身上的草榍泥土,像是真诚劝服道:“若你是为求卜一事,阁下何不去寻阴阳家的人,相较于我学术不精,他们才是行家。”
更重要的是,阴阳家的人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出得起他们门中要的价格,他们一般来者不拒。
那人却像曾经考虑过似的道:“若是算自身前程祸福,阴阳术倒是相宜,但若是其它,却不如先生有先天之计,所以我心中所挂念之事,还是找先生倒是更为合适。”
相伯荀惑一震。
先天之计……
先上天一步要做的事,该是怎样一件颠覆野心之事?
“阁下……只怕高看小可了?”他掩下个中情绪,自谦道。
“鬼谷新一任的鬼谷子……相伯荀惑,你担得起我的高看。”
这时,一阵猛烈刮来的风将原本平静的空气搅乱,耳边是草木刮蹭的哗哗声响,一道身影自远处迅速拉近,就像加速的画面,这个人戴着斗笠,身量很高,也很瘦,整个人的存在感像缥缈的雾意,有种空濛的虚芜感。
相伯荀惑一下被他的气压逼近,发衣乱扬。
下一秒,一只苍白、近似老树枯朽的手伸近他的额头,轻轻一点。
叮咚……
似有水声从高处坠落入冰湖之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冰冷到骨子里的触感好像百来盘虬的树根脉络,迅速侵入了他整个身躯。
他不禁生理不适,抖动了一下。
耳边再度传来那道难辨清晰的声音。
“你活着更像一个奇迹,你身上有命运的味道,所以你能勘破……”
他一下拉近了相伯先生,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很久,相伯先生被他抵住了所有的行动,哪怕危险意识尖锐地发出了警鸣声,他却发现他动不了了。
“我本是来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忽然道。
相伯虽然身体动不了,但还是能说话的。
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形容——危险。
从他身上他什么都“看”不见,就像面对看不见却又存在的空气,它可以是一直无害的,但也随时可以让他窒息而亡,它的威胁是来自于四面八方,避无可避。
目前能做的事,最好是顺着他的话走。
“寻人?生或死?”
“生。”
“那你要找的人,想来已经有消息了。”
“何故?”
“能确定生死的,那自然是找着了。”
“嗯,确实找着了。”
两人聊着无趣又空洞的话题,就好像他们彼此的思绪其实都不在这对话上面。
那人一面应同,一面松开了手,只觉四周一下寂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就好像空间一下被时间定格了似的。
“先生可否替我卜算一下,我寻之人是否能达成我之毕生心愿?”他的语声终于不再轻飘飘不着地面了。
相伯先生在他手指离开之后,那冰冻僵硬的身躯才终于有了回暖的感觉。
他那失去血色的面容亦重新恢复了许多。
万金油语录顺口而出:“有志者事竞成。”
那人却摇了一下头,斗笠下的面容似隔了千重山,声音平和又低沉道:“这于我而言是一件大事,希望先生最好慎重对待。”
相伯先生历来也是一个不怕被威胁的人,他是面皮软,骨子里极傲之人。
他面浮温雅洞悉一笑:“既是大事,那卜算的结果好与坏,你都不会放弃,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人闻言停顿了一下,似在想着什么,最后,他抬起头,看着相伯才慢吞吞道——
“其实,我只是在找一个看得过去的借口,看杀不杀了你……”
随着这句很寻常口吻的话语落地,一股深渊般扼人咽喉的恐怖气息却开始弥漫开来,就好像之前他所有的话都只不过是一场客套无聊的开场白,而最后这一句才是他的真心所想。
相伯荀惑眼眸微敛,倒是没有这般轻易被吓到。
只是心理强大没有什么卵用,他一介弱质书生,一碰上这等以武相挟之事,不能硬碰硬,只能靠它法获胜。
他觉得或许自己的处境还不至于全无生机……
这人的确对他有杀意,然而却因顾忌或者其它的思虑阻挠而一直没有实施行动。
尤其是那一句……“看得过去的借口”,凭他这等世上难寻其一的身手,若想杀一个人,又何须找什么借口,除非他怕杀了他之后,无法向某些人交待,或者无法达成某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