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陈白起并没认出他是谁,直到看到南烛站在他旁边,她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陈芮——”
他拉住了一个背对着他的绿衣女子在喊她的名字。
陈白起下意识退后一步,眸色涌动着什么,这时她身后的后卿贴上来,他俯下脸,细软的发丝搔过她的肌肤,淡淡道:“是相伯荀惑啊,你说,他在找谁?”
陈白起想避开他,却被他一只手按在肩膀处,她余光见沛南山长也听到了动静,神色有几分讶异地看向前方的相伯先生,他正要迈步,衣随风动,她不知想着什么,耸肩拂开后卿,侧步上前伸臂一拦。
百里沛南脚步顿住,抬眸,翙翙润眸,不解地看向她。
陈白起嘴角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状意一无所觉地邀请道:“先生累不累,我们一块儿去茶馆那边坐坐吧。”
百里沛南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视线越过了她,看了一眼后方相伯荀惑那边,迟疑道:“我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他好像在找人……”
陈白起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她见他执意要上去,便放下了手。
“是吗?”
这时,一顶幂蓠罩在了她头顶上,她怔住了,她眼前的视线一上暗了下来,清晰的视野成了模糊的影子。
她仰起头,却被一只大掌给按了下去。
后卿道:“夜凉了,戴着吧,别冻着了。”
陈白起的幂蓠歪了一下,她双手将它撑平,嘴角下撇。这一刻,她决定原谅他之前所做的事情了。
感觉遮住了脸跟身形,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一下变得渺小许多。
这时相伯先生他们已经找了过来,他惹起的骚动随着南烛给他遮住脸后减少了许多,旁人顶多好奇闲语多看几眼,便与相伴之人慢慢离开了。
南烛看到他们三人时,表情变了一下,但很快他定了定神,与相伯先生耳语了一句,想拉着人赶紧走。
但相伯荀惑却没有避开,而是径直走了过来,他的情绪随着凉薄的风吹过白纱帐而寂寥暗淡,他先是与百里沛南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与后卿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后卿走前一步,恰好挡在了陈白起身前:“我们师兄弟,也有数年没有见过了吧。”
相伯荀惑颔首,口吻却不温和:“不见或许更好一些吧。”
后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们之间从离谷又经过这么多年早已渐行渐远,他好奇地问道:“你方才好似在找人?”
相伯荀惑低低垂落睫毛,玉手素衣正要掀起眼前的白纱,唇启:“要寻……”
腰间的鸾鸣玉再次出声,它婉转曲鸣而飞,那高亢的声调好似是愉悦,相伯先生蓦地抬眸,讶异地看着他们三人,
“要寻何人?”后卿盯注着他的眼眸。
相伯荀惑取下幂蓠,墨发如泄披于腰间,他的视线似穿透了后卿,忽地定定地落在他身后之人身上。
他眸弯似月,轻声问道:“不知女郎,可识一个叫陈芮的小姑子?”
一开始或许他捕捉到那一丝熟悉感时就该多用心怀疑一下了,但好在如今他不再拿错觉来遮避眼睛了。
他温醇和厚的嗓音像飘落的樱花浮于水面,那粉嫩的花瓣随着轻风飘动,清香随着微风轻轻的洒满了人间,让人心间一下便溢满暖流春意。
他这一问,百里沛南转头看向陈白起,眸中有了探究。
陈芮,不正是她吗?
可是,相伯荀惑要找的人,又怎会是她呢?
他今日并没有出席在殿上,也不曾与她见过,与一个陌生的人,相伯却表现得太过熟捻了。
陈白起呼吸一滞,一时却没有动。
她在想,她都将全身遮挡成这样了,相伯先生竟还能一眼认出她来,他难道他有一双透视眼不成?
还是说,跟后卿一样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追踪香?
后卿在得知相伯或许已经认出陈白起来时,一双深长玲珑眸微眯,仿似一番好意说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不如你形容一样你所认识的那个人,我先我家那位的帮你想想?”
你家那位?!
好家伙,风大了你都不怕扯着你喉咙!
南烛瞪大了眼,百里沛南一脸无语转头。
相伯荀惑却表现得十分平和,他看了后卿一眼,不急不慢道:“若她不识,那便罢了。”
后卿:“……”放弃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南烛,我们走吧。”
相伯荀惑此刻的表现与先前那焦急慌乱寻人大相径庭,他转头便走,河边流溢的彩灯划过他一双纤毫栩栩黝黑的眸色,他刚跨出两步,便如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悦涓涓细流的声音。
“先生方才不是问我可识一个叫陈芮的人吗?还没问到答案,便要走吗?”
他颀然转过身。
却见那戴着幂蓠的少女从后卿身后走了出来,幂蓠很长,过了半身,风一吹,袅袅而扬。
“你认识吗?”
“我认识。”
相伯先生听到她的答案,脸上一下便笑开了。
“这样说出来,她会为难吗?”
陈白起倒是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她不为难。”
反正都被他认出来了,还有什么为不为难的。
相伯荀惑搁下幂蓠递给南烛,诚挚邀请道:“那她能与我府上做客吗?”
灯下看美男,越看越惑心。
“恐怕不行了。”
后卿先一步温声拒绝,他看向陈白起,有意无意提醒道:“我们前不久发生的事闹得不太好看,倒不便与他府上太过亲密,否则秦王该怎么想?”
他一下将相伯的单独邀请变成了双人邀请,另外他话中的含义若仔细分辨,全是劝陈白起若真是为了相伯荀惑好,便不好在这种时候跟他走得太久,否则会平白惹来赢稷对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的猜忌。
聪明人说话那都是一道弯转三转,不似冲动人拒绝人那都是直言直语,白白得罪了人还达不成目的。
百里沛南本是单独与陈芮一道走着,后来来了一个后卿,他插不上话,后来相伯先生也来了,他更插不上话,他看了看这三人错综复杂的对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判断他们的关系。
总归是比普通交换姓名认识的更多一些。
见陈白起一时没有回话,相伯便知她听见去了后卿的话,之前他并不知道她便是秦殿上那个武力超群护走后卿的少女,所以来时并无甚准备,眼下匆忙见面,他心潮激涌,脑袋并不太平静,但想与她待在一起的心思十分清晰。
“那便去旁边茶馆坐一坐?”
“还是不了……”后卿又接口,他善解人意道:“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是非口杂,何不择日再请吧。”
他嘴上说得宽和,心底却不以为然:择日?呵,过了今日他便不会再给陈白起与相伯荀惑任何见面的机会了。
南烛一直站在后面,他跟其它人一样见识过后卿的厉害后,都有些怵他,但此时为了自家先生,他鼓起勇气道:“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人家陈芮都还没有说话……”
在后卿眼神漫不经心扫过来时,南烛心气儿一下便熄了大半,脸上虽还鼓着盛怒,但话语却有些说不利索了。
后卿微笑着,一字一顿:“天色太晚了,陈芮,你也不想平添麻烦事,对吧。”
后卿朝陈白起伸出手。
“我们先回去吧。”
相伯荀惑早年美惨病,如今虽“病根”已除,但耗损的精气也不是那么容易弥补回来了,他受不得冻,天气稍冷一些,便会穿得比别人厚,他今日本没有打算在霜风寒夜中滞留,所以只披了件鹤缎裘衣,如今手脚冰冷,唇色浅淡。
他出声时,已带几分虚弱难受:“那日匆匆一别,本就憾事,如今难得重逢,陈芮,我想与你……说说话。”
陈白起顿时头大,她看了一眼腹黑微笑的后卿,又看了一眼病弱卖惨的相伯先生,最后看了一眼吃瓜群众百里沛南。
她清了清嗓音,开始建议道:“夜寒露重,我们一直僵峙在这里挨冻受别人侧眼不太好,我父亲跟阿兄正在茶馆等着我,不如我们便一块儿进去坐坐吧。”
三人:“……”
——
一进入最负盛名的南晟茶馆,几人便受到了众多人惊艳的目光,主要是走在前头这三位风格迥异却都是人间极品的男子,让大堂中无论男女都挪不开眼睛。
陈孛跟巫长庭也坐在大厅内,只是隔了一帐子,他们本盯着窗外等着陈白起,之后也随着周围人窃窃私语而注意到门口处。
当看到夹在三人中间却毫不起眼的陈白起时,两人一怔。
与别人不同,他们遵循好色的本能先看到那三位男子,而陈孛跟巫长庭却是先看到掀起半张幂蓠找人的陈白起。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投个壶回来,怎么除了手上多抱着个红绸织牛奖品,身边还多了三个男人?
“阿芮。”
陈孛起身招手,喊着她。
陈白起转头便看到了他们,考虑到这三人的身份,不好将就大堂,便订了一个包厢,包厢在后院,独立的房间隔绝了大堂这些人的视线与交耳讨论的声音。
几人走着,陈孛拉过陈白起慢行于众人之后,小声与她道:“这是怎么回事?除了后卿,这相伯先生跟另一个人是谁,怎么都跟着你来了?”
由于几人都没有带随从侍卫,所以南烛也被留下并没有一道跟过来。
陈孛不认识沛南山长,但却是认识相伯荀惑的,他对相伯荀惑一向有好感,但考虑到目前他易容了脸,大家不认识,便不好太熟悉的上前搭讪。
“那位是岳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如今也是秦国的左相。”
“原来是他啊。”
陈孛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