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替秦国完成了统一大业，在她殚精竭虑这么多年之后，她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消失了？</p>
他一下想到了当年在楚国，她也是在为他舍生忘死谋取下楚王之后，遭人残害致死，而他当时却一无所知，他在醉生梦死，而她却尸骨冰冷。</p>
他每每一想至此，便悔恨交加，他掀开被褥准备起身下床，却被惊慌的勋翟拦下：“君上，你冷静点，你的伤还没有好，你就算要去找她也要等伤好了再说啊，再说陈白起她那么厉害，连赵国、楚国都给她一力打下来了，谁还敢动她啊。”</p>
楚沧月冷着一张比雪更白凉的脸，置若罔闻，却执意要起身。</p>
这是勋翟忽然脑子灵活起来，他说：“这天下她都打下来，她可能一时之间失了奋斗的目标，选择出走去散散心，但秦国发诏将在五月底称帝即位大典，到时候她得信绝对会去参加大典的！君上你也知道她有多看重秦王，到时候我们直接就赶去咸阳，这不比君上你一头茫然地四处寻找来得好？”</p>
楚沧月一怔，静默了片刻，慢慢抚胸坐回了榻上。</p>
这一折腾下来，他胸前的白帛已晕染出红色，气息虚弱，阖目仰首。</p>
这是庞稽跟单虎也过来了，一个端水一个捧药，激动地入门，却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再一看君上的伤口竟然裂开，当即如临大敌般紧张上前……</p>
再之后的日子里，楚沧月每日潜心养伤，看着大草原上的日出日落，本来该是与往日相同日月，但此时却有异于往常的美，白日惠风和暖，穿行过草原远处薄雾里的高峰长岭，夜晚星罗棋布，明净的天空幽谧而深邃。</p>
他在这处过着幽静而平淡，这是他从来体验过的另一种生活。</p>
没有纷乱的战争，没有繁杂的谍报，没有阴谋计策，没有一睁眼便压于眼前的紧迫感……</p>
过往的生活，他没有觉得好与不好，如同如今的生活，也没有好与不好。</p>
他只是不适应，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好像缺了好大一块洞却找不到东西来填补。</p>
近日来他睡眠清浅，人不累，却心累，思忧过多导致睡梦之中，时常半眠半醒较多。</p>
这日，他睡着之后，却听到有一道古钟一般震耳发聩的声音在问他：“楚沧月，若允你余生所求唯一样可达成所愿，你所愿为何？”</p>
楚沧月是知道自己还在睡梦之中，但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并且神智也跟被人勾着一样，无法不随着这道透彻脑海的问话而思索起来。</p>
他心中自然有求。</p>
他盼楚国长久不灭，安宁和平。</p>
他愿国民衣食无忧，国运昌盛</p>
然则楚国事已了，天下终究统一，这些日子勋翟也从北戎民族的口中得知了不少传言，楚国的百姓在国亡之日的确悲恸欲绝，但是时间久了，一切都没有改变，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真正改变的只是上层的人悲欢离合，底下的平民只要没有遇上暴政该怎么过就怎么过。</p>
甚至他们还会庆幸从今以后各诸侯国之间不再有战乱，不再有牺牲跟残杀，他们的亲人可以平安归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安安心心地耕种牧畜，走商贩卖，一切的磨难跟悲伤都慢慢被平静地接受了。</p>
他有何不甘，有何……</p>
有的，他一直都有的。</p>
撇开楚王这层身份，是楚沧月的不甘与所愿。</p>
他听到自己在跟那一道声音用坚定的口吻说道：“吾余生所求，唯愿与一人相守至白头，我要寻回她——吾妻陈白起。”</p>
而系统在听到这句话时，连叹息都懒得叹了。</p>
嘟囔一声：“你们这些人就没点新鲜的愿望，这都几个人了啊……”</p>
想到陈白起临走之前所许下的愿望，系统无奈啊，当初陈白起受系统规则所缚不得不去完成系统任务，现在的系统也一样，天道的规则一旦定下，只能遵循。</p>
“罢了，如你们所愿。”</p>
这个“如你们所愿”也不知道是单指楚沧月他们，还是饱含那个临走前挖了个坑等着它的陈白起。</p>
蓦然清醒过来之后，大多一场，楚沧月胸膛起伏不定，神色仍旧茫然失魂。</p>
他颦眉揉额，有些不太记得梦中的内容，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种用力想要抓住某样重要东西的感受。</p>
勋翟听到动静后在外面担忧地喊了一声：“君上？”</p>
楚沧月抬眸一看，已是大天亮了，他整理好衣冠步出牛皮帐篷，对他道：“如今楚国已无王侯，不必再唤君上。”</p>
勋翟一听这话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懂这木已成舟，再不乐意也无法子：“那主子，咱们现在就启程去咸阳吧，我召了些楚国旧部，一路上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p>
“咸阳这些日子有何动静？”</p>
“前些日子秦国布下了多项典律，诏书也已经颁落到咸阳各大官署跟郡县，明定了诸多事宜，眼下几乎朝野上下都在议论此事，连北戎这等犄角旮旯也能听得着。”</p>
楚沧月道：“可记下是何内容？”</p>
勋翟倒还真让人誊录了一份送过来，他交给楚沧月。</p>
楚沧月定睛一看完，一直寡淡漠然的俊美面庞终于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p>
“废封建诸侯，建三十六郡……她果然做到了她所说的话了……”</p>
天下大道者二，王道，霸道。</p>
天下治式者二，诸侯制，郡县制，可从今以后，天下力行郡县，封建诸侯不复存，国土的统治将亦将不复存在，所有国侯只剩下一个“君”的名号，如同当初国灭的齐王田文自封为“君”，重拾旧号孟尝君。</p>
天下大统，自是律法一体，官制一体，治权集于国府，决于皇帝，上下统一政令。</p>
勋翟心头一时酸酸的，有种不知该如何安置的难受，但理智一方却让他同时看得明白：“天下大统，总归是件好事吧。”</p>
行车一路上，他们听到县邦城镇内的人都在说着皇帝大典、还有秦国太傅“陈芮”，现在人人都称其为新的【战神】，她的名号响亮整个十四洲，人人提及她都无不赞叹感慨，哪怕是一些别国的新民。</p>
显然她失踪的事并没有广为流传，勋翟能得到消息靠的自然是楚国旧部的特殊传讯密函。</p>
一路听着世人传颂赞美她的种种事迹，倒也不觉寂寞，楚沧月在轱辘转动的轺车内，隔着幕蓠的黑纱，仰头看着不远处渐现的城廓高墙。</p>
他想见她。</p>
迫切而期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