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节 灭亡(2)(1 / 2)

 天色渐明,第一抹朝霞从东方升起。

此时的下邑,宛如修罗场。

到处都是残肢断体。

隐隐绰绰之间,地面上,还有着些未曾烟气,还在挣扎着的伤兵在爬动。

他们拼命的向前爬,手指深深的掐进地面的血泥里。

“杀啊,杀啊,杀到长安去,人人都做开国候……”有人呢喃着,挣扎着,爬向前方的壕沟。

但是,那壕沟实在是太深了!

昨夜,不知多少手足同袍,奋勇向前,却多半载进了那些壕沟里,或是被一阵强劲的弩箭雨钉死在地面上,纵使侥幸爬过壕沟,躲过箭雨,攀爬至汉军的寨墙下,也会被一根根长戟砍断身子,掉落下去,摔成一段段的残肢。

而更多的伤兵,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斗意志。

空空如也的胃里,连一粒米也没有。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裳,渗进伤口里,却感觉不到疼。

冬日的晨曦,落在身上,却让人更加的冷。

“阿母……”有人伸出手,在空气里拼命的抓着,呢喃着,呼喊着。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恒霸躺在冰冷的血泥中,嘴里喃喃的念着。

他身上的甲胄,被强劲的弩箭射穿,鲜血流满了身躯。

恒霸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

昨夜,他带着自己亲手训练的五百死士,混在冲锋的队伍里,拼命向前,希冀能打开一条生路,一条通往雒阳的道路。

但是,五万人决死冲锋,却只能突破汉军的第一道防线,连一座营寨都未能拿下!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吴军太累了!也太饿了!太冷了!

能死在这里,死在战场上,或许是他的解脱!

“一切都结束了……”恒霸勉强爬起来,硬撑着,拔掉胸口的箭矢,拄着长剑,撑起身子,然后,他微微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缨盔。

君子死而冠不免!

无论如何,即使是死,恒霸也希望,自己能死的有尊严。

这也是大部分贵族士大夫阶级的普遍心理和对死亡的预期。

他拄着剑,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死尸和断肢所占领。

只有远处如同刺猬一样的汉军营寨中,有着欢歌笑语传来,营寨的城楼上,汉家的黑龙旗,高高飘扬,北方呼啸着在山谷回荡,宛如挽歌一般。

“恒将军!”几个同样重伤在地的伤兵,看到恒霸的身影,发出虚弱的呼喊。

恒霸放眼望过去。

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子弟兵啊!

但,却被他亲手带进了这绝地,这死亡的陷阱之中。

恒霸只感觉两行清泪从眼角流淌了下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深深的自责,鞭挞着他的心灵,让他万分难受。

“倘若当初,大王听我之言,过城邑而不下,直趋雒阳,何至于有今日啊!”恒霸踉跄着向前走着,事已至此,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只是……

他低头看着那些士卒,那些手足,那些同袍……

都是大好的男儿,丈夫。

他甚至能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

但此刻,却只有四五人还在苟延残喘,余者,都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回到故乡。

“这都是我的错……”恒霸轻轻的说道:“为人臣,不能劝谏君上!”他眼前浮现起刘濞的模样,想起了刘濞对他的提拔、爱护和信任。

他吐口血,继续前行,继续说着:“为人子,不能尽孝膝前……”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母,母亲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起来,让他更加愧疚……这一败,老母怕是也要受他牵连,无法安生的过完下半生了。

可笑,他以前还曾想着,直取长安,为母亲大人赢取一个幸福的晚年。

他叹了口气,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举起长剑,大声道:“为人夫,不能保护妻子,活着又有何益?”

长剑从脖子上划过,血珠四溅。

吴国最有前途的青壮将军,恒霸,死。

…………………………

恒霸的死,只是吴王刘濞的悲歌的一部分。

在夜袭下邑失败后。

整个吴楚联军,被绝望与失败的情绪所笼罩。

尽管,吴楚联军还有二十余万。

但是,却是人心涣散,士气跌落。

最重要的是,断粮了!

军中连一粒米都找不出来了!

所有的积蓄和存粮,都被拿出来,当做昨夜敢死冲锋的决死之士的食量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刘濞,也是心惊胆战,再也没有了当初要直取长安,问罪刘启的心态。

此刻,他惶惶不可终日。

看着营中饥饿的士卒,和绝望的将校们。

刘濞知道,大势已去!

“寡人,决不能落在长安小儿的手中!”刘濞心里划过无数念头,最终,只有这一个坚定的存在了下来,成为了他生命的全部希望和寄托。

几百年以来,春秋战国的特殊环境,造就了此时特殊的道德观和价值观。

士大夫和贵族们,可以失败,可以死亡。

但绝不接受受辱,绝不接受屈辱的死亡!

而项羽乌江自刎,更将这种风潮推至极致,发展到今天,这种观念甚至成为了制度,汉室就有着将相不辱的制度。

刘濞心知,即使他被汉军俘获,长安的刘启,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干出将他明正典刑,腰斩弃市的事情来。

最多,只会赐给他一杯毒酒。

甚至,更可能还会假惺惺的赦免他的死罪……

然而,那样活着,又有何益?

“自裁吧……”刘濞颤动着拿出一小块金子。

吞金自杀,是贵族们自杀的最高境界,因为,这样不会流血。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刘濞的旁边的小儿子刘子驹连忙一把抢过刘濞手里的金块,跪下来道:“父王,大事还有可为!我等即可带亲兵远遁三越蛮夷之地,值此大乱之时,汉军或未能知之,至越地,吾等还可东山再起!”

刘子驹道:“三越之地,足可再点起十数万大军,还有,吴地百姓,皆心从父王,亦可再发十万,得此二三十万大军,以长江天险与汉相守,胜败还在未知之间,何况,赵王联络匈奴,或许此时,匈奴单于大兵已在长城脚下,若匈奴来攻,汉军必然会师去救长安,到时候,赵王、燕王并起山东,我等在吴楚相应,诸齐在齐鲁称雄,并分天下也未可知!”

刘濞听完,回过头看着这个他过去并不怎么喜爱的幼子,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是啊,只要匈奴大兵扣关,刘启小儿,必然要会师。

届时,他还有机会,他还没有输!

怎可跟项羽一般,为了可笑的荣誉就这么自杀?

于是,当天晚上,刘濞带着自己的亲信卫队以及部分贵族,悄悄的从军营的一角逃出去。

刚刚出了军营不过半个时辰。

刘濞就发现,原本扎营的营地里火光四起,数不清的人在互相厮杀和呐喊以及哭号。

“营啸了……”刘濞长长的出了口气。

大军营啸,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就意味着,整个军队的秩序都将崩溃,变成一个无组织无纪律的流氓团体。

没有任何人能约束得了一支发生了营啸的军队!

“快走,快走,趁着营啸的混乱,我们潜逃去东越,从东越返回广陵,大事,还有成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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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证明,已经不存在任何成功的可能了。

当下邑的吴楚二十多万人发生营啸后,吴楚主力立即烟消云散。

尽管,下邑、昌邑的汉军和睢阳的梁军,为了抓捕和清剿离散的吴楚叛军,花了两天时间。

这让刘濞等人顺利的跑到了东越人的地方。

然而,当听说刘濞败亡的消息后,本来还有蛇鼠两端的诸侯们,立刻就大义凛然的派出了勤王大军,要讨伐叛逆。

而原本保护刘濞侧翼的周丘,在听说了下邑战败后,立刻就心灰意冷,下令回师下邳。

当周丘的大军行至半途,忽然,‘突发背疾’暴毙身亡。

其首级被部下割下来,送到了驻扎在沛郡的汉军大营里。

然后,下邳周氏的族人,也一个个的都被‘幡然醒悟’‘拨乱反正’的‘忠勇义民’们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在襁褓里的幼童,奴婢以及下人都没有放过,周家的所有产业和屋宅更是被烧成了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