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过朱棣言辞霁和笑容满面。看到过朱棣雷霆大怒毫不容情。看到过朱棣蛮不讲理强人所难。但如今这种讥诮讽刺地模样。张越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而听到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不禁在心里暗自苦笑——杜桢那种公是公私是私地态度。哪里像是给学生撑腰地老师?
“回禀皇上。杜大人当初抵达青州之事臣并不知情。但不论臣是否知情。那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即便没有劫囚一事。臣也不可能放任教匪占据山林做大。须知乡民无知。那白莲教教占据山寨不过十日。麾下人数就比最初陡增一倍。若是迟一日剿灭。那祸患便会根深蒂固一日。臣还记得当日在济南府面见杜大人地时候。杜大人就说过。师生是师生。上下是上下。以杜大人地脾性。岂是为了私谊而废公事地?至于名声。若是能保一方安宁。酷吏也好。能吏也罢。臣都甘之如饴。”
眼前这君臣一问一答。正书地沈度情不自禁地停住了笔。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心中很是为张越捏了一把汗。草诏地朝士虽多。但他最受朱棣重新。甚至有金版玉书之名。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敢妄自为杜桢求情。唯恐弄巧成拙反害了友人性命。这会儿张越耿着脖子和朱棣硬顶。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反而牵累了两个人?
然而,出乎沈度意料的是,他竟是听到旁边的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尽管不敢侧头去看那究竟是什么笑容,但那笑声听着仿佛颇有些欣悦。联想到自己此时草拟的这份诏书,他渐渐松了一口气,忙继续伏案疾书不敢分心。
“逆民可恨,不杀不足以震慑天下,若是朕派你重回山东监斩一干逆党,你可敢去?”
张越此时心里苦,暗想朱棣还真是杀人如麻皇帝。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虽说救下了一些人,但白莲教原本就属于严厉查禁的邪教,更何况卸石棚寨那些人是公然劫囚又占据山寨图谋不轨,几乎难能逃脱死罪,不等到秋后处斩也是正常事。尽管对于这种要人命的差事没有任何兴趣,但他岂能说一个不字?
要是他敢说不,朱棣定然又是一句**的诛心之语砸上来——连这种事都不敢做,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收买民心?
他只得咬咬牙说:“臣当身为皇帝,朱棣对于真话假话并没有什么偏好,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得,对于张越这回答还算满意。低头看了看沈度,见他已经草拟好了圣旨,他便随手拿了起来,赞赏地端详着那犹如铁钩银划一般的字迹。紧跟着,他方才目视张越,沉声道:“初见朕时还自称罪臣,你这个样子哪像自知有罪,分明是自忖有理!起来吧,要不是看在你是英国公的子侄,朕必得罚你在午门外跪上三日自省疏失!”
这话里就带上了几分戏谑之意,张越站起身地同时,心中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此时,他看到沈度已经退到了朱棣身后,却是面露笑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见得人家如此神情,他便知道这次草拟的诏书即便并非有利,至少也不是降罪处分,顿时更笃定了一些。
“汉王骄恣固然是有地,但身为地方官,藩王有过就该上奏朝廷,怎可肆意而为?朕以前看杜宜山是谨慎人,却不想他做事竟是如此莽撞!事急从权,他这一次几乎将山东境内的白莲邪教连根拔起,也算是薄有微功。不过,锦衣卫把消息送给了他,他居然就敢直接动手,这胆子固然是有,担当也还算不错。话说回来,汉王的几个田庄上搜出了制式兵器,更有白莲逆党躲在其中,难道他就认准汉王府的成?”
这问题谁都不敢回答。沈度眼观鼻鼻观心,任由额头上地油汗滚滚落下,闭着嘴一声不吭。张越也想装一回哑巴,谁知道朱棣拧着眉头,忽然拿目光扫了过来,他不禁心头咯噔一下,难免有些忐忑。
“这份诏旨是朕下旨廷议,夏原吉蹇义杨荣他们商议过的,主旨就是你先前和凌华一块送上来地盐务条陈。你小小年纪能够用心实务很好,至少比那些煞费苦心揣摩圣意的人强!杜宜山地事情你不用管了,公是公私是私,朕自有决断。朕听说你祖母有疾,你且侍奉几天,然后就带着旨意回青州去,预备大刑杀人!杀完了人再回来,朕另有事情吩咐你。”
眼看张越退出,朱棣便转头看了一眼沈度,见其脸上赫然仍带着掩不住的惊讶,心里不禁哂然一笑——既然是张家地子孙,就该把杀人当作家常便饭,只有见一见血,方才能真正磨一磨这小子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