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金碗(1 / 2)

天可汗 西风紧 0 字 2021-07-20

 第205章 金碗</p>

唐军马队冲入敌群,犹如江河入海一般,淹没在人海之中。后方的步军阵营中一个将帅无不忧心地说:“将军凭一腔热血如此冒险,如我军战不力,被敌军合围拖住,此地距离城门近千步,如何脱身?”</p>

另一个校尉也附和道:“如咱们十团兵力丢在城外,主力覆没,鄯城还如何防守?”</p>

陈团练冷冷喝道:“五郎是主公的人,他叫你们去死,你们就得马上死!”</p>

众将都知道陈团练曾两次从刺史手里捡回性命,自然明了其中关节,听罢都不再言语。这时又听得陈团练充满仇恨地说:“只要痛快杀伐蛮夷,死何足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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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团练扬起佩刀大喊:“全军听令,前进!”</p>

众军听罢严守阵营缓缓向前移动,就在这时,忽然见前方的敌军开始向后退,几成溃散之势,形势愈演愈烈,他们像洪水一般开始向西跑……如此场面不禁叫人不解,就如鄯城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山一样的怪兽,把他们吓跑了一样。</p>

唐军步兵阵营的将士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的场面,面面相觑。</p>

这时人潮中闪闪发光,唐军枪骑兵回来了,他们从西边的敌营中向东奔来,盔甲上的护心镜正好反射着东升阳光,闪亮的光辉有如神兵天降。</p>

只见张五郎一马当前,左手提着一颗人头,右手拿着一根旗杆,那旗杆上的旗帜写的并非汉字而是一些弯弯绕绕的图形,显然是吐谷浑的军旗。唐军见状顿时便欢呼起来了。</p>

马队奔至阵前,张五郎回头看了一样退却的人潮,说道:“不必追击,回城罢。”</p>

“将军,脑袋是敌军主将的人头?”</p>

张五郎笑道:“正是,这厮想跑,被我一箭射中要害。不知叫甚名字,甚么来头,将人头送回鄯州,上峰定然能查到。”张五郎的箭术非浪得虚名,鄯州军人众这是第一次见识。</p>

那梳着小辫的人头血迹斑斑,一双灯笼眼瞪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连嘴也张着,一嘴的黄牙叫人望之生恶。张五郎忽然把手伸进那血嘴里一拔,竟拔出一颗金牙来,随手向后面一扔,一军士急忙接住,听得张五郎道,“赏你了。”</p>

众军从西门回到城中,张五郎当即就叫人找了些冰块来盛放在一个木盒子里,然后把人头放在里边,又将木盒子用棉被层层裹住,然后连同吐谷浑军旗一起差人快马递送鄯州州衙。</p>

……薛崇训在州衙大堂上接过木盒,忍不住好奇打开来看,盯着那死不瞑目的眼睛看了良久。下面报信的军士则在详细描述作战过程,薛崇训等他说完便一面传令发官榜到衙门、各城门前通告臣民,一面差人通知鄯州驻军将军李奕。</p>

鄯州军打了胜仗,本来以为李奕会来州衙祝贺的,却不料来的人是一个陌生老头子,一张脸皮皱纹极深又黑又黄。那老头看起来并不高兴,抱拳道:“请卫国公下令鄯州军不能浪战,守好城池方是正事。”</p>

薛崇训见状心下不快,便问道:“你是何人?”</p>

那老头儿道:“末将黄忠厚,是剑南军副将……卫国公听我一句谏言,鄯城兵少,出城浪战绝不是值得鼓励的事儿。”</p>

薛崇训不动声色地说道:“古人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五郎抓住战机先灭敌军锐气,有何不妥?”</p>

副将黄忠厚皱眉道:“吐谷浑前锋大军近万人,这算什么战机,若非木盒里的人无能,而将鄯州军围住,张守捉当如何脱身?鄯州军损失十个团,鄯城岂能守住?”</p>

薛崇训默不作声,不置可否。</p>

黄忠厚抱拳说了声“告辞”,转身便走。</p>

待人走后,薛崇训旁边的张判司小声说道:“这个副将,架子竟比主将还要大,也不想想自个在和谁说话。”</p>

薛崇训也挺纳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他低头思索了许久,终无头绪,又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头。他的眼睛虽然看着面前,可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心神早就想别的事儿了。</p>

但他无意中的这个模样却让周围的官吏不寒而栗,刺史竟然对着一颗死人的脑袋看了老半天!莫非他能和鬼魂对话?这场面是十分诡异。</p>

忽然,安静的大堂上薛崇训说话了,不少人都吓了一跳。薛崇训“腾”地站了起来:“来人,请李奕到签押房见我,叫他马上来,立刻!”</p>

话里又是“马上”又是“立刻”的,下属急忙应了去安排胥役报信。</p>

薛崇训起身退出大堂,来到签押房静坐了许久,心里想着事儿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仿佛没过一会儿,人便报李奕请到了。</p>

二十出头的敦实后生很谦逊地打躬作揖:“末将拜见卫国公。”</p>

果然那张判司说得对,这个主将的气势还没有方才那副将大。薛崇训冷冷盯着李奕。李奕被盯得发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仿佛在找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样。</p>

这时听得薛崇训断然喝道:“剑南军不是你在掌,是副将黄忠厚!”</p>

李奕被这一声当头棒喝惊得肩膀一颤,愕然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垂着眼睛,一言不发。</p>

薛崇训瞪圆了眼睛,他的脑海浮现出了节度使程千里的身影……那落魄文人一样的程千里,面对西陲的夕阳翘首而立,眼睛看着远方,深逈的目光仿佛包含着为人不知的无数东西……“说实话!”薛崇训冷冷说道,“程总管让你做主将,究竟为何?”</p>

李奕沉默了许久,这才抱拳道:“其实没必要瞒着卫国公,既然您问起,我便实言相告罢。正如卫国公所言,我虽名为剑南军主将,实则手里没有兵权,兵权全在黄副将手里……黄副将是跟着节度使在西域戎马半辈子的沙场老将,他才有资格掌控剑南军。”</p>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薛崇训怒道。</p>

李奕道:“我的职责只有一个,等鄯城城破。”</p>

“等城破……什么意思?吐谷浑号称二十万侵鄯州,你们不派一兵一卒去重镇鄯城增援,坐等城破?”</p>

李奕继续从容说道:“要保陇右长治久安,心腹大患者,吐蕃!节度使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重创吐蕃主力元气。吸引吐蕃仆从吐谷浑军在鄯州,南线便能极大减轻压力,为大唐十万健儿赢得击败吐蕃主力的胜算。所以鄯城能多守一刻是一刻,城破迟早的事……鄯城一破,吐谷浑军定然乘虚兵临鄯州城下,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在鄯州被合围之前把卫国公护送到廊州,以防闪失。”</p>

薛崇训面有怒色地看着李奕,僵持了片刻。他当即便喊道:“来人!”</p>

一个书吏急忙跑了进来。薛崇训急道:“立刻派快马八百里加急赶到鄯城,传我命令,把张五郎给我弄回来!”</p>

“是,主公。”</p>

“等等!”薛崇训提起案上的毛笔,却见砚台里干干的没有一点墨水,便将笔豪伸进嘴里舔了两下,提笔便写,一边写一边舔,嘴唇上满是黑墨。写好了潦草的书信,他也顾不上封,直接拍在案上:“快送去。”</p>

可惜已经晚了。</p>

第二天一早,信使回来禀报:吐谷浑主力已经到达鄯城城下,八面围定水泄不通,别说弄人出来,连信都递不进去。</p>

薛崇训颓然坐在椅子上,整个上午都阴着脸一言不发。</p>

鄯城的唐军却还在满怀希望地死守城池,虽然敌兵重重围困昼夜攻打,但鄯州军轮换有度将城池防得密不透风。吐谷浑的人虽然多但进不了城,大伙相信大唐的援军很快就能长驱西进……没有眼睁睁看着城池被打见死不救的事儿罢。</p>

城中汉人与官兵同仇敌忾,心甘情愿地提供壮丁、物资等等各种帮助,百姓在帮官府也在帮自己,因为那些蛮夷之族破城之后可能会屠城,至少会烧杀抢劫一通,与其留给异族抢,不如给自己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