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4章 君何人也(2 / 2)

五胡烽火录 赤虎 5654 字 2019-08-14

真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

沉吟了片刻,高翼挥矛在沙滩上写下了那个后来才流传世界的族名:“我乃汉人。”

高翼决定了,今后自己就用这个响当当的称号作为自己的出身。

汉虽已亡,但晋人在胡人的眼里已是懦弱胆怯的代名词,惟有大汉曾经威震草原,匈奴刘渊不久前立国,就选择“汉”作为国名,许匈奴人自称为“汉”,难道高翼便没资格称“汉”吗?

宇文昭绝不会想到,后世会出现一个以“汉人”自居的民族。<首发>。而这个民族现在的正式称呼法是:晋人。而后,它又曾被称之为唐人、宋人、明人。偶尔,胡汉政权并立时,它又被称之为“南人”。

她低头看着沙滩上的字,实在记不起自匈奴汉国覆灭后哪儿又出现一个“汉”。瞧高翼的模样打扮不像匈奴人,至于原来的东汉王朝——它的覆灭已有一百多年了,而眼前这个大汉绝不可能有一百多岁。

她只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罗当时的国名。

这时的北方大地极度混乱,诸侯小国林立,忽起忽灭。仅在这附近就有慕容鲜卑建立的燕国,拓跋鲜卑建立的代国,由此再往西则是羯胡的前赵、后赵,长安以西则是氐族的仇池国与羌族的凉国,再往西是以康国为首的诸粟特城邦(被称为绍武九国,其中包含安、曹、石、米、何、史、穆、毕等国)。这些国家兴替的是如此快捷,以至于在当时落后的通讯状况下,这头报告建国的使者刚抵达对方王廷,那头国已灭家已亡。\\

宇文昭身后,包扎完毕的侍从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昏迷的人抬到了一处干燥的地方,而后,他们散布在四周清理着阵亡者的尸骸。慕容骑兵的遗骸被他们抛入江中,自己同伴的尸体则被他们整齐地摆放在堤岸上。俄而,那些人掏出小刀,在自己脸上身上一顿乱划,任鲜血将自己的面容染的凶神恶煞,鲜血横流中,他们边收集柴草边唱了了古朴的歌谣。

高翼记得,这是一种北方胡人的送葬礼节,在他们的信仰中,勇士的葬礼上只能用鲜血来为之安魂,在遥远的西方,古罗马人曾记述了一场匈奴人的葬礼,那时阿提拉的葬礼,当时的情景就和眼前一模一样。而匈奴人就是从这片草原上,被强大的汉朝骑兵逐出的。

宇文昭还想问个究竟,高翼那头已露的心烦意乱。他恍惚地走近那十余具尸骸,不知不觉地伸手按着那几人的颈动脉,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手中感觉到微弱的跳动,才将他从梦游中惊醒。<首发>。

身后,几名侍从喝骂不绝。在他们看来,这番举动是对勇士极大的冒犯。只是由于宇文昭的强力压制,才使他们没有冲上前来教训这个人。而此时,高翼尚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巨大的变故摆在面前,对前途的茫然让他心里充满了无助。只是,按他以往的习惯,越是彷徨无策越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在察觉到手中的“尸体”尚有脉搏后,高翼只略略清醒了数秒,随后,手中下意识地做起人工呼吸来。

几名侍从再也忍耐不住了,其中一名侍从不顾宇文昭的拦阻,扑上前来揪住高翼的衣领,高举起拳头正要槌下,只见高翼手头微微一动,像驱赶一只苍蝇般摆了摆手,顿时那汉子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另几名侍从见状,暴怒地扑了上来,手快的那人刚将手搭上高翼的肩膀,忽然间,高翼手头的那具尸体微微一动,一声微弱的呻吟传入众人耳边。。那呻吟声虽小,却如轰雷电掣般在天地间响起,几个扑来的汉子手一抖,便歪歪斜斜地向四周倒去。这一刻,力道转换过于匆忙,令他们都变成滚地葫芦。

那具“尸体”再次发出一声呻吟,伴随着这声呻吟的是那空中飞舞的汉子的落地声。

在当时的医疗常识下,身受外伤的人基本上会在慢慢的失血过程中静静死去。这具“尸体”曾被他们的同伴检查过,被确认已经死亡。高翼这番类似于舞蹈的扩胸、按压心脏的举动,落在蒙昧的宇文部族战士眼力,是在与死人沟通,而“尸体”的离奇复活更证实了他们的想法。滚倒的鲜卑人爬起来后,又齐齐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嘴里喃喃自语,身子瑟瑟发抖。

高翼没有察觉异状,甚至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他几乎是麻木地挨个检查着那几具尸体。一番忙碌后,他救起了其中三具“尸体”,又为所有的宇文伤兵重新包扎一边,才闲了下来。抄着手,目视着鲜卑人将同伴的尸体抬上火堆,点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直上云霄,高翼痴痴地打起呆来。

宇文昭一直站在河边,在众人皆跪的时候她不跪;看着高翼爬上爬下,从船上取来云南白药喷剂,为每一个伤兵喷上药剂止血,而后用白色的纱布包裹他们的伤口,她不惊奇;当所有的宇文战士毕恭毕敬地称呼高翼“大巫医”时,她不表态;当幸存的侍从将那些战死者的尸骸抬上柴草堆时,她不帮手;在众人自虐地划伤自己的时候,她不出声。现在,当鲜卑人载歌载舞地在火堆边送别他们的勇士,火光跳动下,她的脸色忽暗忽明,但却没有一滴泪。

经过这番折腾,天渐渐的黑了,火堆边的祭祀还在进行,那些幸存的鲜卑战士不时用渴望的目光望向一边的高翼。宇文昭站在高翼身后,用平淡的语气说:“我的侍从们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法力最高强的大巫医,他们希望死去的伙伴能够得到你的祝福,求你,求你大发慈悲,给生者给死者一点赐福。”

高翼不动。宇文昭叹了口气,在沙滩上讲这些话刻划出来。

高翼还不动,他用诧异的目光看向宇文昭。

“他们可以悲伤,但我却不能悲伤”,宇文昭平静地望向高翼,用最淡漠的语气说出这句最悲伤的回答。

这句话高翼听懂了。

来到这世界后,也许是经过时空穿越的原因,也许是未知的命运使他精神格外集中的原因,高翼发觉自己的记忆力格外强。宇文昭与他说一遍的单词,他都能鹦鹉学舌地说出来。这句话的新词并不多,高翼连猜带蒙,读懂了宇文昭的意思。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哀伤,对战死者赐与祝福,这没什么。但谁来管那些被宇文鲜卑杀死的慕容族人呢?

在这个血腥的杀戮时代,遭难的已不仅仅是汉民族,它是整个华夏民族的苦难。慕容与宇文同属一族,这也没能让他们免去国破家亡的命运,他们彼此间的仇杀并不比胡汉间的仇杀缓和。

今日高翼为他们赐福,是为他们的杀戮还是为他们的幸存?

明日高翼身死,有谁关心?

高翼一阵心灰意冷,他挥矛在河滩上写下数个字,翻译成现在的语言就是:“我需要独自静一会儿,诸位,一路走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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