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虚影已然形成。
囚笼笼罩向那黑衣男人。
可下一秒,一股恐怖的气势覆压而至。
伴随着一声凡间之人从未听闻过的梵唱声。
还有那普普通通的一句
“南无阿弥陀佛。”
六字落下,
星座虚影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猛兽呵了口气,而直接被撕裂成万千光点。
二十八名星宿宫道士已是身体再不由己。
众道士心底狂震,同时只觉身形颤抖,神魂惊骇
来人,来人是谁?!
他们可以感觉到,来人根本不是在针对他们,而是把她们当做了路上的小小尘埃。
来人也不是对他们出手,而是恰好他们挡在了来人的路上。
这是佛土的人?
佛土何时有这么恐怖的僧人?
正想着的时候,远处又传来声音:
“小僧远道而来,不想人间竟有夏施主这样的人物。”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声音,却如魔音入耳般钻入每一个人耳膜之中,继而钻入心中。
只不过,无论那二十八名星座宫道士还是阿朱听到的都是轰隆隆的雷音。
好似凡人不可上闻天语般。
“只可惜,夏施主似将沉沦杀道,小僧劝一句,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轰隆隆的雷音,让阿朱死死捂着耳朵,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
夏极瞥了一眼这面容和阿紫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姑娘,想了想还是没将她先送入芥子世界,毕竟芥子世界是他最后的容身之所,任何进入的人都必须是他绝对信任的。
可任由这极可能和阿紫有渊源的姑娘死去,却也不妥。
何况,他隐约觉得这朱色长裙的小姑娘身上藏着一个秘密。
他博览群书,心中自有沟壑。
此情此景,他往前踏出一步,同时道:“刀在哪里?”
四字竟同样呈现雷音之态,让夹在中央那二十八人脑瓜子嗡嗡作响,竟是耳膜欲碎。
但这四个字却又令他身后的阿朱舒缓了不少。
阿朱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黑烟,狂风,天地万物皆颤抖战栗惊惧摇摆,好似这深山里忽起怒涛湍流,风暴席卷八方,但唯有远处那一黑袍僧人,近处这一黑衣男子,静立如惊涛骇浪里的岛屿,不动不摇。
两股无形的气势相互碾压,终于
咔咔咔
咔咔!!
一根根树木开始拦腰折断。
嘭嘭!
一颗颗石头开始炸碎,化作激射的石屑。
而中央那二十八名道士则是周身毛孔逸出阵阵血雾,竟是在燃烧精血以苦苦支撑。
阿朱耳中忽地传来四个字“还不快走?”
朱衣小狸这才惊醒过来,她深深看了眼面前的黑衣男子,一拖大尾巴转身就跑,她的身子还在颤抖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太可怕了吧?
这真的是人间吗?
如果说前面那二十八个追她的道士还是人,这个黑衣男子还有那个黑袍僧人,根本和人没有半点关系好吧?
这让她想到她来的那个地方出现的一道道诡异轮廓,那些让任何人都无可奈何的诡异存在。
可是人间这么可怕,她能去哪儿呢?
那温和的声音又道:“去武当山下。”
阿朱愣了愣,然后一扭身子,拖着大尾巴跑了。
随着他的离去,一个蓝瞳的傀儡从虚空里跃出,紧随着阿朱离开了。
远处,黑袍僧人却对阿朱的逃离不以为意,他皱着眉思索着夏极的问题。
他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夏极反问了一句“刀在哪里”。
他是真的很不好回。
他若说“刀在施主心底”,
夏极就会说“我已放下”,或者说“我未见刀”。
那么,他又该如何?
黑袍僧人居然开始思索。
夏极已经肯定眼前这位就是魔蝉子。
他没想到魔蝉子居然这么容易陷入哲学困境。
于是,他决定发挥所长,提问一些问题。
他踏前一步,问:“假设有五个前世今世都没有犯错的普通人被绑在了火车轨道上,而这个时候,一辆失控的火车正在朝他们飞速驶来!此时,你可以拉动拉杆,让电车开到另外一条轨道上去,可是,问题来了,另外一条轨道上,也绑着一个人!此时,你该如何做?”
换做任何人,肯定不会管夏极。
打就打吧,说什么呢?
但魔蝉子不同,他虽然现在疯疯癫癫,混乱无比,但却依然遵循着思考的原则,所以他竟真的很认真地听完了夏极的问题,并且开始思索。
他不可能说什么利用自身力量同时救下两边。
这个问题的初衷就是做出选择。
可无论是如何选择,都会让他惹上因果。
救人的同时杀了人,但无论是被救之人,还是被杀之人,都是无罪之人。
魔蝉子陷入了沉思。
夏极继续问:“佛伟大么?”
魔蝉子道:“自然。”
夏极问:“如果在一个宇宙里,让无数的猴子不停地写字,那么,在无限的时光里,终有一天会有猴子写出所有的佛经。那么,请问,猴子伟大么?”
“唔”
魔蝉子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那黑衣男子,赞道:“没想到施主是如此有慧根之人,倒是小僧冒昧了。
可否待小僧想一想?”
夏极道:“若是想不出,和尚便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想弄明白彼岸毁灭的原因。
同时也想看看这位来自过去彼岸的佛,到底有什么本事。
魔蝉子点了点头,然后如是着魔了一般,陷入了思索。
夏极静静等着,眼前这位吞了齐穷,又屠戮了所有和他接触的青龙侍,但却居然会这么安静地思考一些哲学问题,这实在是古怪。
他也不急,盘膝坐下,于大地之中再度地编织着黑炎蛛网。
反正一会儿该打的架还是要打的。
但打架不是目的,目的是他需要弄明白一些事,然后吞噬了魔蝉子从齐穷那里得来的异火火种,完成自身境界的再进一步。
另一边,
那二十八名星宿宫的道士里,总算有人稍稍挣扎出了这气势的压迫,那人似是在夏极和魔蝉子的交谈里辨认出了什么。
他颤声道:“你你是武当山夏极?是了你定是夏极。那,夏极,你我同为道乡之人,为何助纣为虐,帮助妖怪逃跑?此事若你师洞玄子知晓,地下有知会否安息?”
他似乎忘记了“他之前根本不顾一切,直接出手”的模样,也忘记了他们的真正目的,更忘记了善恶黑白。
就靠一张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让自己站到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再说,管什么对错黑白?
夏极还没说话,魔蝉子已经说了。
那位黑袍的僧人道:“几位施主,小僧正在思考问题,可否安静一下?”
那道士听到这僧人淡淡的声音,只觉神魂如被铁锤轰砸,心底充满了震撼和深深的畏惧感。
然后,这道士又看到了更诡谲的一幕。
那黑袍僧人微微摇头,然后盘膝坐下,撸起裤管和袖管,右手摸出一把四指长的戒刀,开始割肉。
他一边割肉,一边往远处抛着。
啪嗒。
肉落地。
二十八名道士顿时浮现出饥渴的神色,二十八对眼如解饿了三天三夜的狼,幽幽地盯着那肉。
好像这僧人抛出的肉是人人垂涎欲滴的肉,是人人可望而不可得的肉。
一时间,那二十八名道士如同野狗般,向着那肉跑去,然后竟扭打在了一起,开始趴在地上,用嘴巴去咬那块肉。
至于黑袍僧人好似割的不是自己的肉,完全没有知觉。
他全身血淋淋的,僧袍早已染红,但眉宇之间依然是思索之色。
夏极看了一眼那些肉,只是一眼一股恐怖的诱惑感就从他心底生出。
好似有真真正正的心魔在他耳边絮叨呢喃着。
“吃肉,吃肉吃肉”
“吃一口,长生不老。”
“吃一口,心想事成。”
“吃一口,幸福美满。”
“吃一口,万事无忧。”
这些诡异的念头一瞬间炸开了,但很快又被夏极脑海里更冷静的一股意志给轰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
魔蝉子似乎想明白了。
他起身道:“夏施主,小僧有答案了。”
“第一个问题”
“小僧会拉动拉杆,让火车驶向距离小僧最近的轨道。
然后,小僧会扑入这铁轨,以血肉之身阻拦那火车。
想来火车若是绞了小僧的躯体,必定会有所阻碍而停下,届时另一边的人便可得救。”
他明明说着某种舍身忘我的话,但眉宇之间的邪色和混轮之色却越发浓郁,这种反衬,充满诡谲。
黑袍僧人扬起头,双手合十,站在黑暗和血里,道了一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