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冬雪8(2 / 2)

“区区一座宅院,何足挂齿?”王殷道,“从今日起,我等就是开国功臣,何须谈这些小事?”</p>

郭威还未做上皇帝,王峻与王殷二人已经当仁不让地以大功臣自居。</p>

天有些阴沉,自上月初雪后,冬日荧荧了好长一段日子,眼看着又要变天了。</p>

韩奕带着郑宝与从人,穿过几条街道,直奔开封府署。自从权知开封府以来,韩奕一直在养病,今天却是头一回入府问事。</p>

听闻韩奕驾到,府署中大小官吏闻风而动,齐齐地站在门外,个个恨不得自己第一个向韩奕自报名姓。</p>

刚从洛阳调来的昝居润、沈义伦及掌书记李昉,陪着一人姗姗来迟,正是前西京判官薛居正。</p>

“薛兄,我们又见面了。”韩奕面带玩味之色。</p>

韩奕在洛阳任上,薛居正是判官,大小官吏之中,唯有薛居正自恃法官身份,常常让韩奕下不来台。韩奕表面上常常当着别人面骂薛居正不识好歹,但实际上韩奕对薛居正极为推崇。这次韩奕主持开封府,正好缺一个判官,第一个便想到了薛居正。</p>

“薛某参见韩侯。”薛居正拜道。</p>

昝居润笑道:“韩侯有所不知,薛判官今日刚来赴任,便急于要看案卷呢!”</p>

“薛某不过是为了一份俸禄罢了,昝兄见笑了。”薛居正道。</p>

“那薛判官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给薛兄再加一份俸禄?”韩奕双手一摊,故作为难道,“这就难办了,朝廷俸课,本有制度,薛兄这个小小的要求,怕是难以满足,要不薛兄就勉为其难,拿多少俸禄,就办多少差事吧?”</p>

“韩侯还是爱拿薛某取笑。”薛居正苦笑道。</p>

“我可不敢取笑薛判官。西京留守高老令公特意遣人来向我问罪,说韩某既调了昝居润,又要走了沈义伦,奈何不留下薛判官给他?”韩奕摇头道,“为了要回薛兄,我得罪了高老令公啊。”</p>

高行周遣人来问罪,不过是一个玩笑话,没有人会当真。高行周与韩奕是忘年交,韩奕大病了一场,高行周当然要遣人来探望。这一个月之内,各路藩臣,甭管与韩奕有无交情,均打着各种名义前来慰问韩奕,也借此探查京城风声。</p>

高行周身历数朝,累封至王侯,荣华不衰,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正是通过韩奕,高行周也向郭威暗表心迹,郭威当然求之不得,落得个皆大欢喜。</p>

顺带的,韩奕也要回了自己的私人昝居润与沈义伦,再加上西京判官薛居正。在这一点上,高行周倒有些舍不得。想当初,韩奕自洛阳移镇郓州,正是因为看在高行周的面子上,韩奕才留下昝、沈二人帮助高行周处理公事,高行周一生戎马,对庶务从不敢兴趣,也乐得做甩手掌柜。不过,高行周当然不会阻止这事,因为他明白,如今跟着韩奕总比跟着自己有前途。</p>

爱之切,责之心切。若说薛居正在洛阳任上,专喜与韩奕作对,那就大错特错了。韩奕主持洛阳的短暂时日内,正是薛居正最有干劲的一段时日,虽然高行周待他也不错,但薛居正总觉得韩奕才是最得自己尊敬的人。</p>

薛居正再一次回到了京城,又重新做了开封府的判官。京城早已是物是人非,想当初将他赶到洛阳的主事者,已经成了历史,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重回京城。至少,他可以在家中悍妻面前,挣了不少面子。</p>

韩奕站在府署门口,看着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助手,指着阴沉沉的的天道:“天要变了,不管是下雨还是降雪,总归有拔云见天之时。”</p>

一骑飞奔而来,驰至府署门前,正是部下李威。</p>

“军上,陈桥外已经发现了北军前锋。”李威来不及施礼,大声禀报道。</p>

“速去禀报王公知晓。”韩奕命道。</p>

“遵命!”李威掉转马头,飞奔而去。</p>

“天果然要变了!”沈义伦沉吟道。</p>

郭威南下的极快,但一逼近封丘县,他又如上次那样放慢了行军的速度。如果说上次南下向阙,部下跟着他是为了大发国难财,那么这次就是为了升官。这年头如果想升官发财,那就是选一个人,向他高呼万岁。</p>

受部下拥护并且黄袍加身的,郭威绝不是第一个成功的。在他之前的短短数十年间,早有人如此做过,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更多的人反受其害。一个月以前,郭威也完全可以性急地自称“朕”,但他没有,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权谋与智慧。</p>

郭威率军在陈桥宿了一晚,直到隔天才抵达七里店,在皋门村安营扎寨,大梁城近在眼前。他的心反而更加沉静。</p>

郑宝率领自己部下十八骑,踏着刺骨寒风,首先谒见郭威。</p>

“冠侯的部下十八骑,可有名号?”</p>

此时此刻,郭威不问其它,却问起了不相干的事,恰似闲庭信步。因为他自信,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得了他。</p>

“我等都是孤儿,平时也就是在军中舞枪弄棒,并无名号。”郑宝毕恭毕敬地答道。</p>

“尔等善骑射,那就叫‘追风十八骑’吧,要有在大漠追逐风沙的胆气与毅力,为国杀敌,征讨四方!”郭威的心情极佳,更是爱屋及乌的缘故。</p>

“谢郭公赐名!”郑宝等齐齐拜伏。</p>

魏仁浦见郭威似乎忘了大事,又见天色将晚,在旁问道:“敢问侍中下一步行止?不如就此入城吧?”</p>

“老夫既已经等了一个月,何必在乎这一时呢?我就在这大梁城外辞旧迎新!”</p>

苏、窦二相次日率领百官出城谒见郭威,并且奉上早就在怀中捂了半天的劝进表。郭威口口声声要以母事李太后,未得太后诰敕,不敢擅专。这纯属掩耳盗铃。</p>

二相无奈,半推半就地返城入宫,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得了李太后的一道诰文,其词云:</p>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翦除祸乱,宏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p>

郭威拜受诰敕,便称孤道寡起来,次日颁下一道教令,传示吏民。略云:</p>

寡人出自军戎,并无德望,因缘际会,叨窃宠灵。</p>

高祖皇帝甫在经纶,待之心腹,洎登大位,寻付重权。当顾命之时,受忍死之寄,与诸勋旧,辅立嗣君。</p>

旋属三叛连衡,四郊多垒,谬膺朝旨,委以专征,兼守重藩,俾当劲敌,敢不横身戮力,竭节尽心,冀肃静于疆埸,用保安于宗社!不谓奸邪构乱,将相连诛,偶脱锋铓,克平患难。志安刘氏,顺报汉恩,推择长君以绍丕构,遂奏太后,请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于道途,行李未及于都辇。</p>

寻以北面事急,寇骑深侵,遂领师徒,径往掩袭。行次近镇,已渡洪河,十二月二十日,将登澶州,军情忽变,旌旗倒指,喊叫连天,引袂牵襟,迫请为主。环绕而逃避无所,纷纭而逼胁愈坚。顷刻之间,安危不保。事不获已,须至徇从,于是马步诸军,拥至京阙。</p>

今奉太后诰旨,以时运艰危,机务难旷,传令监国,逊避无由,黾勉遵承。夙夜忧愧,所望内外文武百官,共鉴微忱,匡予不逮,则寡人有深幸焉!布教四方,咸使闻知……</p>

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忍不住降下一场大雪,万千江山又变了颜色。</p>

就在郭威称孤道寡声中,就在文武百官的齐声歌颂声中,乾祐三年结束了。新的一年已经悄然而至,它将过去埋葬,迎来了新的一段历史。蓦然回首,人们只记得一些事,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年长的人则感叹不知今夕是何朝。</p>

立在柳絮般的大雪中,微醉的韩奕不觉丝毫的寒冷,他相信这注定将会是一个铭刻上自己名字的新时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