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本如烟，随风易散去。</p>
可是杨素云却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日齐慰远去的背影。</p>
街上人声鼎沸盖住了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可不知为何，即使多年之后，每当杨素云想起这件事时，耳边却不停回荡着马蹄声，那声音震耳欲聋，每一声都似砸在她的心里，而从那天开始，她的心里便有了一个洞，深不见底的洞，她得到的美名，她受到的夸奖，她在名门贵女眼中看到的羡慕，全都无法填平那个洞。</p>
那洞里有她的青春，她的骄傲，亦有她自己。</p>
无数个夜晚，她听着洞里的那个自己期期艾艾的哭诉，深宫寂寞，她看着昏黄的宫灯，默数着她悄悄流逝的韶华。</p>
十五岁时，她含苞待放，清丽可人，可她却只能在丧礼上远远地凝视着那个人。</p>
二十四岁时，她一袭宫装，高雅庄重，却也只能站在皇后身后，远远地凝视着那个人。</p>
无论是十五岁，还是二十四岁，那个人的目光从未在她的脸上停顿半刻。</p>
现在她二十五岁了，如同一件过时的裙裳，被皇后随随便便赏了出去，她又回到她来时的地方，那个她嫌弃着，却又无法决裂的家。</p>
心里的那个洞越来越大，无数的恨与不甘也无法填平。</p>
以前她的恨与不甘来自她的父亲，她的继母，她的那些无用且势利的亲戚，还有那年那个令她心愿落空的小丫头阿莺，现在却全部来自那个叫李绮娘的粗俗女子。</p>
她见过李绮娘，不是美人，也不年轻，怕是除了帐簿以外就不认识其他字了，既没有名门闺秀的雍容雅致，也没有小家碧玉的娇婉可人。</p>
杨素云甚至怀疑李绮娘定是供奉了传说中的狐狸仙，妖术加持，迷惑了齐慰。</p>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杨素云知道这不可能，齐慰那样的人，岂会被妖术所惑？</p>
只是恨得多了，杨素云自己也没有察觉，她心里的不甘越来越多，如同洪水汹涌澎湃，疯狂地吞噬着她的身心，她的一切。</p>
冯大姑娘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发现表姐的脸上已经许久看不到笑容。</p>
那天，她和王家的两位表姑娘吵架，表姐闻讯过来，看向她们的眼神里透着狠戾，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她们撕得粉碎。</p>
冯大姑娘害怕了。</p>
冯家还不如杨家，从冯大姑娘记事开始，冯家就是破落户了。</p>
冯大姑娘和母亲冯杨氏的心态摆得很平，她们一家子就是依靠杨家的，不仅要沾杨家的便宜，还要通过杨素云搭上陆家。</p>
陆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富贵人家。</p>
所以，冯大姑娘的脸皮从小磨练，早就厚如城墙。</p>
她发现杨素云不对劲以后，立刻改变了策略，她不再和王家姐妹吵闹争吃争穿，改成每天跟在杨素云身边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哄着杨素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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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云看她的眼神果然缓和了不少。</p>
王家姐妹却是不管不顾。</p>
王氏是杨素云的继母，杨素云做了四品恭人，也要认王氏做母亲，否则便是不孝。</p>
而她们，是王氏的亲侄女。</p>
冯大姑娘休战了，处处躲着王家姐妹。</p>
王家姐妹抓不到冯大姑娘的把柄，也就不能吵架了，没过两天，王家姐妹便发现自己的存在感没有了。</p>
这可不行！</p>
杨大老爷已经答应了傅氏，邬家送来的聘礼全部放到嫁妆里，让杨素云带走。</p>
王氏原本不觉什么，可是当邬家把聘礼送过来，王氏看到那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就悔得肠子都青了。</p>
她不该让杨大老爷答应傅氏的。</p>
傅氏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死鬼原配的姐姐而已，根本算不上杨家的正经亲戚，若傅氏不是陆家长媳，到了如今，怕是连杨家的大门都进不来。</p>
王氏暗暗生气，王家姐妹便来煽风点火，终于，王氏坐不住了。</p>
那天，邹府嫡女，邹驸马唯一的妹妹邹琳琅及笄，杨素云带着冯大姑娘去了邹府。</p>
王氏原本想让杨素云也带着王家姐妹同去，可杨素云板着脸，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带着冯大姑娘便上了骡车。</p>
王氏气得半死。</p>
邹琳琅是谁？那是福龄公主的小姑子，何况，邹家还有五六个没有订亲的少爷。</p>
邹家不但是皇帝的亲家，还是跟着皇帝起兵的近臣，邹家那几位少爷，现在就是整个京城的香饽饽。</p>
若是自己的侄女能嫁进邹家......</p>
王氏还没有来得及畅想，就被杨素云打了脸。</p>
看着杨素云的背影，王氏咬牙切齿。</p>
王家姐妹同样生气，杨素云太歹毒了，这是担心她们会抢了她的风头吗？</p>
宁可带上姓冯的，也不带她们。</p>
若是她们能参加邹琳琅的及笄礼，一定能被邹老夫人看中，嫁进邹家！</p>
姐妹同心，只是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p>
她们搀扶着气得摇摇欲坠的王氏，你一言我一语，还没有走回王氏的院子，王氏便下定了决心。</p>
片刻之后，王氏身边的婆子，逼着杨素云的丫鬟，打开了存放聘礼的屋子。</p>
在邹家，杨素云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福龄公主。</p>
福龄公主是皇帝的嫡长女，这位含玉匙出生的公主，是皇帝和皇后唯一幸存的女儿。</p>
杨素云虽然从小就认识福龄公主，但说起来也很有趣，她和公主并不熟悉。</p>
公主小时候喜欢跟在太子身边，他们兄妹，再加上太子妃和邹驸马、陆家的陆锦朝和陆大姑娘陆锦绣，他们六个组成小圈子，其他人想钻也钻不进去。</p>
公主看到杨素云时有些诧异：“咦，我以为你在家里绣嫁妆呢。”</p>
杨素云脸上的笑容僵住，她能感受到闺秀们嘲笑的目光。</p>
公主的话外音，就是说她这马上要出嫁的人，这个时候不适合再出来应酬。</p>
区区一句话，杨素云离京之前，怕是也不能再出门了。</p>
杨素云觉得她今天倒霉极了，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家里还有更让她恶心的事在等着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