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异界的落日城,也有一门学问叫做蜡学,专门研究不同昆虫与树木分泌出来的不同的蜡液的功效。其中虫蜡多无毒,一般还比较甜,有的在落日城现在被用来封封酒坛、水瓶,修补固体,装裱画作,有的可以被点燃,在古早被用作蜡烛,还有的用于印刷油墨上。
他们一路过来,倒也采集了一些蜜虫蜡,这种蜜虫蜡,是蜜虫用来编丝网的,粘稠,可以把虫子沾在网上,有香气,也有香味,丝滑润口,本身无毒,可以吸引一些无知蝇虫的口器……于是也可以吸引人类或其他大型动物的口舌。
顾川之所以采集,就是用来调味和吃的。
“但我们只剩下这么一点了,真的要用掉吗?”
顾川把那装虫蜡的小袋子,给初云看。
初云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
她以为她自己已经非常节约了,结果仍然陷入到一个绝大的危机之中。
是不是顾川偷吃了呀?
她鼓着脸颊,目光在顾川的脸上移动。她不自觉地咬起自己的牙齿,咬着咬着,她选择转过头去,往洞外摇摇晃晃地走了。
“你要去哪呀!”
顾川问她。
初云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无悲无喜。她幽幽地说道:
“等你密封完毕。”
顾川从一大堆煮好的水筒里挑出八个他感觉最好的,在水筒表面均匀地涂上虫蜡,等待风干。
风干以后,果然再无渗水的现象。
之后八个分为四组,灌上滤过烧过的清泉水,编上草绳,就可以横排地挂在布袋子上,背在人的身后。
到了这里,先期准备的步骤已经全部做完。
“走吧?”
他们再度回到那个暂栖的土洞之中,收拾收拾东西,去除了人住过的痕迹。齿轮人一路跟着他们,静默地思考这两人的作为。
顾川问初云。
初云站在洞外,回顾被草掩埋的洞口,有些遗憾地说道:“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挖出了这个洞穴。”
“是的,大多事情,都没有结局。”顾川说。
初云长长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下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衣服以及补充覆盖的兽皮,便轻快地说道:
“走吧!”
两人带着齿轮人再无留念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向着荒漠的深处去了。
许久,才有一条巨大的蛇从另一侧的沙土中钻出,紧张迷惑地望向正向远处行走的两个异方来客。
这两个异方来客占据了它家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们身上的气味古老,不是近代的生灵,让这存在感到迷惑。
它没有舌头,张开嘴的时候,像是张开了一个深渊。但借由这个举动,它好像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这古怪的蛇在确认两人已经消失在茫茫荒漠之中后,才敢大胆地回到自己的居所。
按顾川与齿轮人的沟通的说法,这片广阔无垠的荒漠大约可以称为“大荒”,又叫“时荒”。
在当地人的思维体系中,他们称这里为“连时间也逝去了的荒芜”。
所有的树木都已枯萎,所有的生灵皆已绝灭。剩余的无情的自然万物,在永恒的新月下,像是已被冰封。而页岩与枯骨一起闪光,宣示着古老的被埋葬的过往。
最小的尘粒为风所动,于是整个宇宙都开始改变面貌,一会儿是山谷,一会儿是丘壑,瞬然起步如阶梯飞往天际,倏然下坠作最朦胧的沙的雾与雨。
无物常定,所有的一切都在摆动,任任何旅人都会丧失方向。
但风暴的位置是确定的。
齿轮人坚定不移地向风暴的位置走去,犹如最虔诚的朝拜客。
顾川跟在齿轮人的身后,一边监视身前的齿轮人是否有任何异动,一边观察四周。
而初云的心情是最轻松的。
她细心地观察,发现齿轮人和身前的男孩子在沙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足迹。齿轮人的足迹是方方正正的样子。而顾川的足迹是柔和的,是一个近似葫芦或者椭圆的形状。
初云就开始做起一个奇怪的游戏,每一步都要踩入椭圆的脚印里,而避开正方形。这样,每个椭圆形的脚印都被她踩得更深了。
一步跟着一步,迈着脚丫子,一个脚印踩入另一个脚印。
她轻轻地、愉快地哼着声。
前面的人不懂她的快乐,仍在困难地尝试交流。
“这里有解答都市以外的、活着的生物吗?”
顾川问。
“有,有、很多。”
齿轮人结结巴巴地用顾川的语言回答,不自觉地掺杂了几个落日城语言里根本不适用的音素。
这是齿轮人发声器官的运转中,无法避开这几个音素而连贯地说出这些字词的缘故。
“那它们在哪里呢?”
齿轮人指向大荒远处的数个角落作为回答。
顾川扫过这些角落,只觉得平平无奇,继续大步向前走去。直到,他看到风中的沙丘各个都在移动时,连忙回顾那几个角落,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那些沙丘……没有任何变化,始终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齿轮人走的是解答城所探出的最安全的路径。
初云也扫过了那几个沙丘角落,她只感到无聊,继续低下头,凝视身前的人所留下的脚印,一步接一步地向前去。
只是那时,她突然想起了些事情,便猛地抬起头,望向身后。
原始的群山在大荒的远处已经化为无边黑夜里见不清晰的暗影。但冷月依旧在,沙海一片明。
“果然,月亮还偷偷摸摸地跟在我们的身后。”
她心满意足地不再看了,双脚踩入了下一个脚印之中。
而顾川则心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望向群山之巅的天空,只觉得那蛾眉月确实像是弓弦一样,似乎在缓缓地拉开了。
找寻答案的都市,正是指南针所指着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