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呀夫人……”</p>
田夫人仔细问了缘由，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这是遇到绑匪了。</p>
“夫人呐，要不要报官？”</p>
“报官，一定保官……”老家人正要出去报告官府，田夫人忽然止住：“等等，既然是绑人索钱的，肯定会来要钱的，先等等再看吧，能绑老爷的人，我估摸着也不过是小毛贼而已。若是要不了几个钱咱们就出了，若是狮子大张口，再报官也不迟……”</p>
猫鼠有道，或者说是盗亦有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就好像田夫人掌柜的这个巨型印染作坊，虽然家底儿和技术都有，雇工也不缺。可入了这一行就得遵守这个行当的规矩，你就做的再大，只能印染，不能上浆，不能抢浆水作坊的饭碗子。要不然就会受到所有同行的排挤……</p>
那些绑匪既然是绑走了田老爷，肯定也不过是几个小小毛贼，或许是赌钱输急眼了，或者是江湖道上的汉子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实在是缺钱，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绝对不算什么大事情。</p>
因为这个巨型的作坊的真正主人根本就不是田大老爷，而是田夫人。吝啬到了极点的田老爷之所以那么吝啬，是因为田夫人“收紧银根”，根本就不给他几个小钱儿，他想不吝啬也不行。</p>
至于作坊里的银钱货物，所谓的东家田大老爷只不过是个摆设儿，一点真正的东西也动不了，最多是让他通知一下买卖的上下家，是个跑跑腿儿的小角色。</p>
看在夫妻的情分上，要是绑匪要的钱不多，田大老爷的赎身钱肯定很痛快的就出了。若是狮子大张口的漫天要价，田夫人肯定报官，拼着田大老爷被撕票儿也不能动了这个作坊的筋骨。</p>
这个作坊是田夫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远比田老爷本人重要。</p>
要说不为田老爷担心，那就是瞎说了，都几十年的夫妻了，还能真不担心的？</p>
可田夫人也是见过大市面的，知道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应该做什么，田老爷不大可能真正有什么生命危险，毕竟绑匪要是钱而不是命，估计很快就会有人上门要钱来了。</p>
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到第二天清早的时候，早就守候在门口的老家人就开始大声呼喊：“来了，来了，老夫人，来人了……”</p>
田夫人也知道对方会来索要赎金，又精心准备过，并没有赶到一丁点儿的意外，稍微整理一下仪容，推门儿出来……</p>
立刻就呆住了。</p>
这一切和想象中的根本就不一样，眼前的情形怎么也想象不到。</p>
要是有人拿着血淋淋的书信，或者是送过来田老爷半个耳朵什么的，田夫人也不会感到太意外，可眼前……</p>
眼前就是活生生的田大老爷。</p>
田大老爷一看到老婆，就好像孩子见了亲娘一样，立刻就嚎啕大哭起来：“娘子，可唬煞我了……”</p>
田夫人也纳闷儿呢？不是被人绑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回来了？</p>
“田夫人吧？小子有礼了。”</p>
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p>
小伙子穿件子洗的发白的灰色夹袄，一看那种掉色的程度，田夫人就知道这步料子是在印染的时候放的碱太多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把颜色掉成这个样子。</p>
这个本行的东西只不过是在脑子里一闪，巨型印染作坊的真正主人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小伙子的身份——绑匪。</p>
对于田夫人这种见过风浪的人物来说，自然晓得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说的也不卑不亢：“我也不问壮士是哪条路上的朋友了，既然走到我这里就是缘分，又能把我们家老头子平平安安的送回来，这里头的道理我懂，田福，去封二十个元宝，送给壮士做盘缠……”</p>
这么做算的把里里外外都打圆满了，绑匪拿银子走人，田夫人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p>
那个小伙子站的如标枪一般笔直，通身上下就好像了打了线儿标了墨一般笔挺，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精悍之气：“老夫人，小子此来不为钱财，另有他事相商。”</p>
不为钱的绑匪？说出来都是天大的笑话。</p>
田夫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小伙子几眼，也是惊奇的不行：“不为钱财？……好，进屋详谈……”</p>
“夫人，他是土匪，我这就去召集人手一绳子绑了……”</p>
“请！”田夫人单手虚引，示意四火进屋，好像面对的这个小伙子不是穷凶极恶的绑匪，而是邻家的子侄一般。</p>
至于田大老爷吆喝着要叫人过来捉拿绑匪的举动，田夫人根本就不当一回子事情。人家既然敢只身前来，就不怕你动粗。真要是动了手，后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大阵仗呢。打开门做买卖的商家，为的是赚钱，可不是为了闹事的。</p>
这种事情，能够化于无形之中，那是最好。实在应不下的条件，再下手拿人也不迟。</p>
“壮士所为何来？难不成是看上了我这作坊？”既然小伙子敢把田老爷完好的送回来，而且敢于一个人前来，这份胆色和勇气就非寻常是亡命之徒可比。这里上上下下近千口子人，也不怕他动粗。</p>
“我看上了老夫人泊在江口的七船布匹……”</p>
老夫人心里还清楚拿七船印染好的布匹是怎么样一个巨大的数字，这人把嘴巴张的这么大，老夫人虽是震惊，却也不发作，静静的听他往下说。</p>
“我们也知道这不是老夫人的东西，原货主要是让老夫人赔偿的话，老夫人一时也陪不出来。”四火好像很讲道理的样子：“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只借其中的三船……”</p>
要说这事情，四火比谁都窝火。</p>
本以为拿了田老爷，就可以把船上的布匹顺利的弄走。可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这个田老爷的号令根本就不好使唤。</p>
每条船上都有好几十号人，真要用强的话，还真不好收拾。因为四火的一个小队早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了七八条船，也拿不出许多人手。</p>
就算是用强拿下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人家肯定能顺着蛛丝马迹找上门来。芜湖又不是敌占区，地地道道朝廷的地盘儿，赴死军下手硬抢，实在说不过去。</p>
更主要的是，这也是大帅的本意。</p>
“三船？不行，你们若真是有了难处的江湖朋友，走到我门上来少不得要照顾个衣食周全盘缠丰足。”老夫人还是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一开口就要三船，你可知道三船是多少布匹？一船四十包，一包一千八百尺……嘿嘿，我知道壮士肯定是有些手段的，可我们田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p>
“老夫人差异，我们不是打明火的匪类。我们也不抢老夫人的东西，”四火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呢：“我们不是抢，是借，既然是借，肯定会还……”</p>
“这是借据，老夫人看看再做考虑。”</p>
片刻之后。</p>
老夫人再次打量面前的小伙子：“你就是叫做四火的队官？”</p>
“正是。”</p>
“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为非作歹的匪类怎么会有如此的气概？原来你们是赴死军的人。”</p>
那借据上都有李四李大招讨使的个人印玺和赴死军的大印，应该不会错，这么一来，估计这个忠诚伯的卫队长应该不会用下手硬抢一类的手段了。</p>
做买卖开自号为的是赚钱，这又是江南是朝廷的地盘儿，老夫人并不怎么怕忠诚伯这个天大的人物。别说一个亲兵卫队的队长，就是忠诚伯本人来了，他也得讲道理，不拿银子一村布丝儿也别想拿走。</p>
借是肯定要借的。</p>
因为四火绑架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为了索要钱财，而是在示威。</p>
你要是真不借，赴死军随时会过来找麻烦，这才是最要命的。</p>
四火还在一边儿打着边鼓：“淮西百万生灵衣食不周，我家大帅不得不想方设法。我家大帅说了，要是贵号能援手今日，他日比有厚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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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真不借也可以，以后的路子还长着呢。不过要是和忠诚伯合作的话，这里头的利益可也同样巨大。</p>
老夫人微微一笑：“忠诚伯的意思我也明白，不过那几船布你们就不要想了，都是有主之物……”</p>
老夫人这么说，四火也不着急，同样是静静的等待着下文儿。</p>
“拿都是绫子和细缎子，你们用也不合适。我这里还能凑出几十包麻布和棉布，若是真能和忠诚伯商量好了，立刻就可以发出去……”</p>
老夫人要见忠诚伯的举动完全就是在四火的意料之内，因为其他几家也是这样。</p>
“淮西百万人口即将饥寒交迫，还请老夫人即刻启程……”</p>
“不必了，我是不去的。”老夫人很轻松的笑道：“这事情我们家老爷就能办理……”</p>
他？那个小气而有做不了主的田大老爷？</p>
田夫人唤来田大老爷，低声的嘱咐了几句什么，田大老爷的小眼珠子立刻就冒出光来。就好像比他还要抠门的吝啬鬼凭空捡了个大金宝一样：“夫人当真？”</p>
“这么大的家业光凭我一个孤老婆子，终究是不成，这就是一个机会，你要是做好了，就是百年不衰的基业，城里的同行谁也不如咱们。也只有这样，我才敢撒手……”</p>
田大老爷都有些等不及了，拽住四火就往外走：“走，走，咱们赶紧走，去见李四……忠诚伯大人……”</p>
田大老爷和四火手挽手的出来，田夫人微笑着目送二人远去。</p>
那些准备着绳子棒子的家人可算是看着稀罕景儿了，活了这么些年，谁见过这样的情形？绑匪都和苦主并膀子了，猫和老鼠是不是可以同窝了？</p>
……</p>
李四还真是亲自接待了这三个人。</p>
印染的田大老爷、挂浆的严大掌柜和臼棉麻的乔老爷。</p>
“诸位都是衣被天下的巨擎，这寒冬已然到来，我淮西、豫中百姓多有难处，实在是没有了法子，这才出此下策……”李四笑眯眯的说着，好像是在和这些人商议一样。</p>
至于强“借”和强抢有什么分别，暂时先顾不上了。</p>
“忠诚伯，”田老爷再也没有就斤斤计较的神色，如一个真正的商贾一般，言谈之中都是大利大益：“我田家四十包棉布和粗麻布立刻就到，另有四十包也会在半月之内送到。为我同胞渡此寒冬略尽绵薄，当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恳请忠诚伯将所需衣、被、毯、毡、帐、幕、旗属等物为我田家印染，并允我在诸般实物上留下田家印记……”</p>
李四知道那些奉送的东西不是真正免费的，也是要归还，只不过一年的期限，赴死军绝对已经渡过这个最艰难的时刻了。</p>
对于这种大型的赊欠，就是田家这个的巨型作坊肯定也要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周转的开，毕竟在这个时代，都是以加工为主，一时的流动不开，尤其是这样大量的赊欠，将是一场很严重的灾难。</p>
“这就是四火说的那个什么主也做不了的田老爷？这就是那个吝啬之极其的田老爷？”李四甚至怀疑四火是不是搞错了。</p>
一下子出让这么大的利益给赴死军，紧接着连口气儿也不带喘的就要好处，完全就把这个名动天下杀人不眨眼的忠诚伯当成了老主顾的样子，这份胆气和韬略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具备的。</p>
“好，就如此办理。”</p>
李四这样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和他们这样的作坊主详细商谈什么，主要是确认一下赴死军和他们的合作关系而已，具体的细节自然有人办理。</p>
从李四房中出来，严大掌柜抹了抹脑门儿上的冷汗，深出大拇指赞叹道：“田老弟真是好魄力，我一见到忠诚伯，一想到他的威名，吓的腿肚子都哆嗦了，哪还敢谈什么条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还是田老弟你有真本事啊……”</p>
乔老爷也不得不赞叹：“能和忠诚伯这样的人物侃侃而谈坐而论价的，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了吧？你们田家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一直以来我就以为的嫂夫人的功劳，今日方知真正的大主意还是田老哥你的本事……”</p>
“哪里哪里，贱内确实是执掌一些琐碎的事宜，也省的我再去操那份闲心。只不过这种真正的大事情，她一个女人家做不来了。我也只好出马一次，哈哈……”田力国田大老爷把场面说的风光体面，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清楚着呢。</p>
要不是关系到未来能不能真正当家作主这个问题，他田力国也不敢过来，更不敢和李四这么讨价还价。条件是谈妥了，可要说真的一点儿不怕那就纯粹是胡扯了。</p>
到现在，他的腿肚子还在转筋呢，他自己还能不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