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蠢蠢欲动的顺义王(2 / 2)

“都是要紧事体,皇爷宜委之推行。”

朱翊钧问道,

“如何要紧?”

张诚道,

“先帝爷议贡之初,宣镇款市速成,时至今日,却是抚赏无节,市马无数。”

“大同、山西虽有定数,而蒙古部众恣意要索,主事官员情非得已,故而丝丝与之,积尺成丈。”

朱翊钧沉吟道,

“岁赏款关,不得轻省,朕记得万历十一年时,朵颜长昂屡扰边,蓟镇总兵官杨四畏不能御,乃调今之陕西总兵官张臣代之,朵颜长昂因忌惮张臣,故而使其从母土阿、妻东桂款关乞降。”

“后又有俺答弟老把都弃妾猛可真、乞庆哈弃妾大嬖只与小阿卜户犯黑峪关,其时张臣令将士出塞捕二十三人,系之狱中,令其还我中国被掠军民。”

“猛可真以所爱者五人在俘中,故许献还所掠,又亲叩关索故赏,虏夷狡诈轻浮,若无岁赏利款,何以制其根本?”

朱翊钧的话是有历史根据的。

历史上的顺义王扯力克受封顺义王后,对青海蒙古部落采取各个击破的方法合纵连横。

此时由于明蒙互市,许多青海蒙古部落皆经过甘肃参加互市,扯力克便时常纵兵抢掠,不断吞并当地部落。

万历十六年,扯力克进入青海,与当地部落联合,攻打西部的瓦剌部落,次年又在西宁修筑寺庙,与明朝甘肃总督梅友松发生冲突。

除此以外,扯力克还时常命麾下部众打劫经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的各国商旅,掠夺财物。

这些蒙古部落进入青海地区后,大肆屠杀当地原本忠实于明王朝的藏族部落,并迫使他们南迁,使得明朝边境藩篱逐渐减少。

因此从万历十五年起,朝廷上下对青海出兵动武的呼声甚高,但这一时期的西部边患,多是小打小闹。

直到万历十八年,自以为实力强大的扯力克对明朝发起了突袭,他以四千蒙古军先后进攻了甘肃的临洮、渭州、河州三地,在短短一个月内,使得明朝两位总兵战死,五座军镇沦陷,边境军民死伤无数。

明朝甘肃总督梅友松因战败免职,其职位由原宣大总督郑雒接替。

郑雒到任后十分冷静,他并没有集结重兵发起反击,而是立刻切断了青海与河套草原之间的一切通道,断绝两地蒙古部落的联系,同时警告河套地区蒙古部落,谁敢协助扯力克就先攻打谁。

郑雒的这一手笔,使得盘踞青海的扯力克一下子成了断绝外援的孤军。

同时,郑雒还派人在青海各地的蒙古部落里广发告示,重金悬赏缉拿扯力克等人,并严正声明“胁裹者无罪”,引得不少蒙古部落纷纷投诚。

接着郑雒又拉拢青海当地受扯力克欺压的藏族部落,给予优厚的赏赐,策动他们协同明军作战。

如此几番攻势下来,扯力克势力大减,原本和他合伙攻打甘肃的火筛、脱脱等部落,不是仓皇逃窜,就是向明朝投降,诸路蒙古部落也纷纷和扯力克划清界限,原本被扯力克赶离青海的藏族部落,也有不少纷纷北归。

阴招使完了,郑雒又回归了“阳谋”,他将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分散在青海与蒙古草原之间的各个要道上,专打扯力克的辎重队伍,且打完就走,不与扯力克发生正面冲突。

从万历十八年的十月开始至万历十九年一月,明军在青海的平叛部队天天小仗不断,没打过一次大仗,却成功而彻底地给嚣张的扯力克断了粮草补给。

原本在河洮之变后气焰嚣张的扯力克,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就陷入了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境地。

郑雒一面通过各种小规模的军事行动打击扯力克,一面派人向扯力克下最后通牒,声称扯力克若是继续留在青海,明廷将剥夺他顺义王的封号。

同时郑雒又命山西明军集结边境,随时准备直捣扯力克的河套老家。

利弊权衡之下,扯力克于万历十九年撤兵离开了青海。

扯力克走后,滞留在青海的蒙古部落群龙无首,万历二十六年,明廷发动大小松山战役,攻破了最后一支扯力克的青海嫡系势力阿图海,迫使其西逃。

至此,明朝青海蒙古部落作乱问题彻底解决。

专事明史研究的朱翊钧非常清楚,青海蒙古问题虽然在晚明没有酿成大祸,但是青海局势对明朝边境的安稳至关重要。

因为就在河洮之变发生的第二年,宁夏战争和朝鲜战争相继爆发。

倘或没有郑雒在青海恩威并施,反而响应朝中主战派的号召,让明廷在青海投入重兵与蒙古开战,那么很可能就会使大明陷入三线作战的泥潭。

万历皇帝之前能任用郑雒安边,可见其识人精准,且绝非是一个对边境事务一无所知的昏庸之君。

青海是保证西部丝绸之路畅通的关键,明廷在俺答封贡之后通过互市贸易对蒙古诸部百般笼络,并非全然是因为软弱怯战。

岁赏的好处在“恩”更在于“威”,互市带来的经济利益不但能分化蒙古诸部,还能在必要之时对叛部实行经济制裁。

正因朱翊钧知晓抚赏外虏的利害,因此即使已知朝廷财政不支,也不愿轻易裁减岁赏的开销。

张诚回道,

“蒙古部众以盗窃为生,然制驭在我中国,倘或依总督郑雒所言约定马数,使蒙古如约则市,反之则闭关绝虏,诸部便不敢恣其所求,亦不至遂开衅隙,此乃我大明数世之利也。”

朱翊钧又扫了几眼奏疏,道,

“郑雒的这些建议,内阁是怎么看的?”

张诚恭谨道,

“郑雒在奏疏中提议限定的马数,原本就是先帝爷于俺答封贡之初定下的旧额,内阁自然无有异议。”

朱翊钧笑了一笑,道,

“俺答封贡是由当时的宣大总督王崇古,与大同巡抚方逢时一力主张,先帝又通过兵部议奏,以王崇古八议刊示廷臣会议而促成的,自是无有错漏。”

张诚听到皇帝“选择性忽略”了高拱和张居正在俺答封贡中起到的重用作用,便已知皇帝心下是赞同恢复从前的“旧额”的。

否则依照这位皇爷的脾气,早就用“张党旧政,不值一哂”来堵底下人的嘴了。

“皇爷说得是,郑雒任总督以来,事事谨遵先帝爷之遗训,故而三镇无有溢费,如今实宜仍如旧额,加以限之岁赏,否则以朝廷有限之财,何以填虏酋无穷之壑?”

朱翊钧从善如流,

“既如此,便依郑雒所言,即今自始,宣府市马二万匹上下,不得逾三万;大同一万四千,山西六千。”

“至于其余赏赐,皆以万历十四年为准,旧例原无,不得轻为加添,以恣其欲,一切赏格,务不出原议钱粮之外。”

张诚一一记下,随即又问道,

“马数、赏额皆依奏议,一应军备是否亦照章核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