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要学杀人 中(1 / 2)

 朱翊钧这时发现,自己对李氏的喜欢与纵容是有条件的。

虽然他已经达到不需要去“看条件”地喜欢一个女人的地位了,但是现代生活在他的灵魂里留下的烙印太深了。

他潜意识里就有那么一个观念,觉得女人必须拥有和他一样的三观和学识才能让他放心去喜爱,光有美貌不行,再加上性格温良呢,那也不行。

虽然美貌又温良的女人可爱又可亲,但是朱翊钧就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去享用她们的这份美好。

即使古代女人由于美貌和温良而被男人享用是一种属于女子的美德,可朱翊钧就是放不下架子去成全这种畸形的美德。

像明世宗高龄纳尚寿妃这种事,朱翊钧就干不出来。

因为他得端着他现代人的架子,得遵守现代工业社会给他制定的女性审美,女人得有见解,得能和男人长谈,谈的话必须机智。

要是两个人都说不到一块去,一个说国家大事,一个只会聊鸡毛蒜皮,那成甚么了?那不就是博士生和厂妹谈恋爱、大学教授娶小保姆吗?

当然了,朱翊钧是尊重厂妹和小保姆的劳动价值的,但是男人对女人的审美观念一向是不以其劳动价值为标准的,所以朱翊钧对万历皇帝的后宫是绝不可能全盘接受的。

就算他的身体能接受,他的心也能接受,可他的观念和审美,以及他端起来的现代人架子,会跟他的身体和心灵唱反调,喜欢女人必须得先看条件,得看学历、看工作、看家庭。

要是不看这些,光看古代选秀的那套身高、体重、相貌,那他朱翊钧就得先放下现代人的身段,搞个荤素不忌,和厂妹小保姆谈恋爱生孩子也不介怀。

不幸他朱翊钧就是放不下这个架子。

所以李氏说“你这样不行”的时候,朱翊钧不生气,因为他知道他的审美标准就是囊括了李氏这一类和男人不相上下甚至超过男人的现代女人。

但是当李氏说出“你得学会杀人”的时候,朱翊钧却垮下了脸,他觉得李氏这不仅仅是在指摘他,而是在企图让他放下他放不下的现代人架子,

“我是主张程序正义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杀人?我只是不想滥杀无辜罢了,像万历皇帝一样,凭宫女一句话就把人捉回来杀掉,你觉得你喜欢这样?还是像努尔哈赤晚年那样,见到汉人就杀,你觉得这样对国家是件好事?”

李氏一点不怕朱翊钧垮脸,她喜欢看到朱翊钧愿意把真实的情绪呈现给她,而不是为了要讨好她就非得心口不一地哄她,

“省省罢,真的,买书甚么的,只能去骗骗魏忠贤,魏忠贤要是真的紧赶慢赶得把李贽的文集买来了,你就又有新借口了。”

李氏笑了笑,她知道一旦男人开始哄一个女人,一般就不把她看作是一个平等地位的人了,所以她极力避免任何朱翊钧企图哄骗她的情形,

“万历十七年己丑科殿试金榜的状元,正是与李贽相交甚笃的焦竑,李贽死后,那墓志铭还是焦竑写的呢,如果你现在认定李贽是假心学,那历史上焦竑考中的那个状元,你也准备把它给撤了?”

朱翊钧淡笑道,

“你知道的历史事实看来也不比我少。”

李氏回道,

“这是民间野史传出来的一句俗语嘛,‘德高当报,考场不失火,哪有状元焦’,就是说当年啊……也就是今年焦竑沿水路北上进京赶考的时候,意外捡到了一只金镯。”

“于是他毅然令船工抛锚停航,派仆人登岸寻找失主,当面还镯,因此误了考期,谁料焦竑赶到京城之时,却得知考场失火,考期推迟,恰好让他按期进场,荣得状元。”

“说实在的,你要是真的不想让焦竑当状元,那你年后就严令五城兵马司巡视贡院动静,确保科考无虞嘛,这总是比当上了再撤要简单得多罢。”

朱翊钧努了努嘴,他知道他现在只要顺着李氏夸她几句博学,就能轻易获得她的好感,但朱翊钧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采用实事求是的态度跟李氏说话。

毕竟他也是受够了那一群大臣和太监了,他身边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个知识水平同他相当的人,一个能够深度交流的伙伴是值得珍惜的。

“其实呢,这个故事八成是杜撰的。”

朱翊钧十分认真地纠正道,

“北京朝阳门外,有个‘天下英才冢’,你知道这个名头是打哪儿来的吗?是天顺七年会试时,贡院失火,因考生都被锁在考棚内答卷,结果一百多名举人被活活烧死。”

“后来万历二年的时候,张居正吸取这场教训,将贡院的木质考栅改建为砖墙瓦顶的房屋,且在号巷门口设有水缸和号灯,所以即使今年这贡院当真失火,也断然烧不到要延误考期的地步。”

“再者说,无论贡院是否失火,我要真想让焦竑当不成万历十七年的状元,难道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吗?”

李氏反问道,

“你真能忍心随意去改变一个历史人物的人生?我看你不像是这样的人。”

朱翊钧气定神闲,

“哦,我懂了,你这是激将法,不激得我开始肆意滥用手中权力就不算完是罢?人家焦竑二十五岁中举人,后来七次会考名落孙山,直到五十岁才考中状元,你还在这里要我让人家第八次落榜,这也忒不厚道了。”

“虽然在你我看来,这些历史人物都是活在故纸堆里没有隐私的纸片人,但是我觉得,即使是纸片人,我们也应该去尊重他们的人生。”

李氏道,

“那你就该直接承认,你既没有想让焦竑落第,也没有真的想杀李贽,甚至根本没有要将王承勋追究到底,你就是对谁都不忍心下狠手弹压。”

朱翊钧道,

“这是三件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你不要混为一谈,历史是有惯性的,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的,譬如这焦竑,他不但是万历十七年的状元,还是万历二十五年的顺天府乡试主考官。”

“如果不是焦竑在那一年从落卷中发掘出了徐光启,认为徐光启是‘名世大儒’,把他从落第拔置成解元,那徐光启就不会在万历二十八年去南京拜见他的恩师焦竑,并首次见到了耶稣会士利玛窦。”

李氏道,

“所以从历史上来说,焦竑是徐光启和利玛窦的引荐人?”

朱翊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