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豆一样的枪声响起,让格垒沽英大惑不解,随即很快就明白到,炮营被清兵袭击了,从枪声的激烈程度来看,这绝对不是小股的清兵所为。格垒沽英像死了娘老子一般大吼,“全部叫起来,火速增援火炮营!”也难怪他如此的气急败坏,整个战役的大半火器和一半的粮草,都在火炮营哪里的山包上,要是有了个闪失,格垒沽英知道,除了一死之外,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但是,尽管他的命令是火速,但士兵们才入睡不久,猛然间被急促的号角叫起,人都还有些迷迷蒙蒙,慌乱是不可避免的。格垒沽英吩咐两个万夫长整军,自己就带着巡营的五千骑兵先一步赶往增援。
四里路的确不远,对于骑兵来讲,速度还没能达到巅峰,小半刻就可以到达。准格尔骑兵根本不相信,在相距这么近的两营之间,还会有潜进来的清军埋伏,就如同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火炮营会被人背后插刀一样。
可事实就是事实,他们才出营三里,就遇到了一阵流星雨般的铅子。
火速下山的火枪团,担任着正面的第一轮对敌打击,他们的身后是特廷带领的五千五百荆州满族骑兵。之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们,凌啸的考虑极为简单,火枪团的鸟枪不在正面打一下,难道还要等敌我混杂厮杀时再打不成?而八旗兵好歹也是骑术精湛。训练水平和战斗力毕竟要比绿营强一点,他们不去顶住敌人地快速冲锋,谁去?
特廷等四个参将毫无疑义,更不会心怨凌啸不公,因为最危险的不是他们。八旗骑兵好歹还有各凭本事冲杀较量的机会,而火枪团在放完几乎是只有一发的枪弹之后。就可能会被准格尔骑兵冲到身前,就算凌啸让他们排列的是凹月形战阵,还安排了他们放枪后即往两翼分退的阵势,可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安排罢了,来自不同地域、部属地部队,事先没有时间搞演练配合,真的很难全身而退,很多的火枪队员会死去,甚至可能死在自己人的向前冲锋之上。
两翼由绿营骑兵担当。分别由金虎和陈光鹤率领,从侧旁冲击准格尔骑兵。而黄浩的汉军旗营当预备队,战事无论胜败,他们都要负责一件事情,就是要带出一众官员的遗折。凌啸毕竟不是一个小兵。他还有妻子儿女兄弟先生,若是自己不幸战死沙场,还需要康熙善待她们。
“记得我曾经讲过的话吗?当你们为国家踏上征途的那天起,你们就已经死了,你们是复仇的冤魂。你们是地狱的无常,你们是阎王爷放出来,给你们一个不白死机会地鬼魅!奋勇杀敌吧弟兄们!他用刀砍断了你的手。你还有脚踹,还有身体撞,还有牙齿去咬!嚼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誓死也不做赔本买卖!”
身为二等侍卫的刘子俊,理所当然成为火枪团地主将,在听到凌啸的训话之时,还不是很理解这话的意思,直到准格尔骑兵如脱弦之箭奔腾而来。瞬间就进入到自己的射程之内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凌啸地意思。震得地面都猛烈颤抖的马蹄声,激荡着每个人的心神,上至将领,下至小兵,都在一刹那间领悟了凌啸地训话。
准格尔骑兵竟然强悍至此。
人,一旦认为自己的侯爷说得有道理,那潜意识就会接受他的命令,打到不能动弹,杀到碧血流尽,拼到忠魂归天!
刘子俊毕竟是随凌啸上过战场的人,冷静的如同是雕塑一般。“大人,打吧!”当金虎的亲兵有些恐惧地问道的时候,刘子俊摇摇头,他深知鸟枪的威力在一百五十步左右才是最大,“再放近些!”
随着准格尔骑兵的火把长龙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地尖兵快到凹月的底部,近到刘子俊都可以看出领头的是络腮胡子之时,刘子俊才把手猛地一挥,吼道,“打!”
千条火舌瞬间绽放,又瞬间熄灭,一同绽放的是敌人身上喷射的鲜红血泉,一同熄灭的是敌人死不瞑目的视野。
这轮的千铳齐发,铅子排成的雨幕,让前面的三百多骑兵几乎全部覆灭,就算有几个没被近距离的铅子打死,也会被惨鸣悲嘶的战马掀下马来,最后再被后面蜂拥而至的同胞踏成肉泥。
“撤!”尽管刘子俊手痒心更痒,可是他还是忍住了上去厮杀的冲动,身后早已经不停跑圈的特廷骑兵,已经开始加速冲锋了,他唯有命令部下往后全力撤退。
他是忍住了,可准格尔骑兵却忍不住,他们南征北战,经验何其丰富?见到前军的受阻,虽然战马相撞受了一些混乱影响,可是后续的骑兵一别马头,向火枪团的左右身后包抄起来。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一名火枪团员被锋利的马刀削砍在肩膀之上,身体随即被直撞得腾空而起。满天的血雨纷飞之下,相必这位兄弟是死不瞑目的,他不是不想拼命,可人家没有给他机会!
远远的高坡上,凌啸的心猛地一痛,火枪团危险了。
他本来就没有寄望于以一敌三,自己的埋伏战术也颇为幼稚,之所以他还是决定这么干,一是希望山上的李照竹杀下来,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二是他白天在战场外窥视了战况,看到福建兵也能抵挡住准格尔骑兵,心中难免抱有一丝侥幸。现在的这一接敌,方才知道自己小觑了开阔平缓地的准格尔骑兵。凌啸是知道敌人骁勇地。可他没有料到骁勇到这种地步。
“人数?!”
胡涛一直在血脉偾张地数着,报道,“约五千之数!爷,让金大人出击吧!”
凌啸暗自把牙一咬,笑看身边的雅茹,问道。“你怕不怕?”
雅茹又不是杨家女将,自然是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拔出了自己的手铳,强自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不,不怕!”但她看向凌啸的眼神却还是充满俱意的,可凌啸早已经把眼睛望向战场去了。
特廷的骑兵不愧是终日无事只操练地八旗兵,进攻得很是雷霆迅猛。多赞和祁思理双马当先,挺枪点戳。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在他们捍不畏死的感染之下,荆州八旗的满族兵,马刀挥砍得十分起劲,成三角型阵势向准格尔骑兵冲杀过去。一时间像是尖刀一般,深插在敌兵向两翼运动而留下的空挡之中。
骑兵之间的较量,在于训练和悍勇。八旗的训练水平相当的高,无论是特廷等将领在现场的补位和调配,还是士兵们个人的格杀能力。都是有相当的水准。而准格尔骑兵除了这些以外,更多地是丰富的经验,所以在双方彻底地穿插夹杂的开始一段时间里,特廷的兵还是被打得一愣。不过,八旗士兵的确把凌啸地话奉为了圣典,打的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招式,不仅不再考虑个人的生死,反而如同是厉鬼寻仇一般地凶悍。而准格尔骑兵也不是没有斗志的,人人都知道塔塔尔地那个营地里面,是全军的命脉所在。双方将士皆是拼死用命,杀声震天的战场上。血流成河般地凄惨。
战场的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埋伏好了的凌啸军队,打到现在,特廷和刘子俊都却被准格尔骑兵夹在了中央区域,虽是和敌兵混在一起,可是要想再努力一点地穿插,他们就做不到了。到处都是火枪团员,没有战马的他们几乎陷入了战马堆里面,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八旗兵怎么忍心践踏他们?所以,特廷渐渐发觉,自己队伍的机动性大受影响,失去了战马速度的借力,让八旗兵大受掣肘,明明是两个骑兵的马刀对砍,却往往是自己人地马刀被砍得往后一仰。
若不是八旗士兵的眼珠子都红了,拼死玩命赚本的话,可能很快就要垮掉。
这一点,不仅是特廷看到了,身在场外的凌啸也看到了。
“准备号角!”凌啸的手心汗都出来了,才五千敌人骑兵,就能和自己的六千五人马战得赢上风,深深的自责中,凌啸不得不准备让绿营上了。他的心中还在狂骂李照竹,老子这边都伤筋动骨了,你们福建人怎么还不出来?
就在凌啸要挥手下令吹号之前,令他大感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凌啸身在远处,这夜晚光线不明,他只能凭借战场上的火把光来判断形势。可就是这让他判断的火把,在两军相接处大批地熄灭。
刘子俊身在场中,自己的人马成为了己方机动的障碍,他又怎么能看不出来?
人和马都是会主动运动的生物,不过当有意识的骑在马上,和别人生死搏斗的时候,他的移动往往受制于无意识的战马,而火枪团确是可以自主方向的,因为他们没有战马,再想跑撤出去,无疑很不现实,倒不如回身一战!
刘子俊一声怒吼,从地上捡起一只长枪,叫道,“火枪团!全体冲锋!”他冲向身前的一名准格尔骑兵,侍卫出身的刘子俊,对付这一个小敌兵,简直是菜一样。一枪戳倒这个家伙,在躲过同时劈砍下来的两马刀之后,他再次高喊,“火枪团!全体冲锋!”每戳一枪,这个二等虾就用他别有韵味的北方话音,高喊一遍。
他没有忘了自己是一个指挥官,虽然他已经不可能组织起规模的进攻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指挥进攻。各自为战的单兵进攻也是一种进攻,亲身示范也是一种指挥。
火枪团的士兵们,只要听得到这声喊的人,都知道命运已经把他们抛弃了,再在战马的夹缝中想要撤退出去,无疑是很愚蠢地。赚本的想法显示了人类的最后一丝自私念头。还能拿武器的,还能站起的,捡起刀枪,甚至是鸟枪,纷纷冲向敌军,能砍的砍。能戳地戳,能打马腿的打马腿,实在是伤的不能动了的,就扑身上去死死保住敌军的铁蹄。无疑例外的是,只要不是喉管被砍断的人,异口同声高喊着他们长官的命令。
“火枪团!全体冲锋!”
“火枪团!全体冲锋!”
“火枪团!全体冲锋!”
战场上顿时沸腾起来!
以步战之兵攻击马上之贼,显然是不自量力的悲剧。可是这悲剧悲得壮烈。
火枪团是亲兵组成的,亲兵是选拔出来地优秀士兵组成的,身手当然是很棒的。当这些亡了命的家伙们义无反顾的时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够战胜这上千人地怒吼。就算他们杀,也要杀得自己心寒。成批成批的火枪队员殒命疆场,但他们身边留下的敌军尸体,证明了他们是个爷们!
如果这样的奋不顾身还不能激励自己的士气,那么血雨纷飞中地仇恨总该可以了吧!八旗兵被火枪团自杀式的冲锋深深鼓舞。心中蓬勃的钦佩,使得他们从开始对嫌恶火枪团碍手碍脚,变成了自身地昂扬斗志。上至特廷四大参将,下到小兵兵,眼中开始红酽酽起来。高声叫喊着“火枪团!全体冲锋!”,如猛虎下山般酣斗不觉。
火枪团的人牺牲泰半,而冲锋的吼叫愈发响亮。当几千人把冲锋的口号当成杀敌的呐喊之时,准格尔骑兵的心开始颤抖起来。
上有毫不隔挡却直刺自己要害的八旗骑兵,下有冷枪暗刀砸马腿的火枪团,准格尔骑兵真的是心也叫苦,胆也发寒。大片大批地准格尔骑兵,在心神恍惚间被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