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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区别自己的不同,各民族都会做些不同的行为——像鲜卑、拓跋这种综合实力不强的民族,只能用断发纹身、编织头发这种成本很低的习俗来以示区别;”
“但是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各地气候条件差别极大,四方百姓习惯不一,比如中原人民锄地农耕,必须规规矩矩,否则会锄断秧苗,所以难以产生热情奔放的舞蹈;而北地人民半农半牧,时间相对宽裕,面对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广阔草原,更容易产生歌舞。”
杨铸听到这,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语气隐约有些不耐烦:“宫先生,你跑题了!”
宮烈投过来一个略带鄙夷的表情:“并没有跑题,杨董你慢慢听着就是了。”
说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为了整合领内民众,就得把诸如善歌善舞这种习俗属性较高的标签给抹去了,如此一来,汉民族的共同标签,就在文化这个维度上呈现的比较多——因此自两汉魏晋以来,中原王朝将释放外族迁入内地,使他们的地域环境产生变化,生活方式逐渐由游牧变为半农半耕,习俗的标签被慢慢抹去;”
“而这些外族部民在内体交流不便,只好以汉语作为共同语言;又因为没有文字,在发布命令之时,只能以汉字书写,如此一来,汉文化的标签慢慢增多,使得他们由夷变夏,逐渐完全地融入汉族——举个最经典的例子,曾经在东北一带称雄的乌桓,因为被迁徙到了内地,实现了完全同化,最终变成了河北和陕西境内的普通汉人。”
花费了好半天唇舌才铺好底子的宮烈转头看着众人:“我知道有人心里不以为然,想要杠一杠——如果某个外族在入主中原后,既学习中原文化,又不减少习俗含量高的标签,保持自己本民族的特征,那他们岂不是既可以依托本族民众的力量武力压迫中原百姓,又可以打着华夏的旗号来消解中原百姓的防备心理呢?”
听到宮烈主动抛出这个问题,一些中高层点了点头,心头不由地又浮现了那一条条鼠尾金钱辫。
把一众学生的反应收在眼底的宮烈笑了笑,自己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按照五胡十六国的历史进程来看,那个覆灭西晋的匈奴,就是靠着【建立冒顿单于伟大基业】的理念,来激励匈奴部民——与匈奴生活方式近似的羌族深受感召,也加入了其中;同时,匈奴国主刘渊又打出【汉赵】的国号来麻痹中原百姓,最终占领了中原的半壁江山;”
“但是……当匈奴入主中原后,随着治下领地汉文化的普及,却加深了游牧民族之间的割裂感;”
“因此没有多久,匈奴与羌族、羯胡之间的矛盾越发尖锐,加之有其他因素的推动,最终走向分裂——因此羯胡后赵首任君主石勒在总结匈奴证券覆灭的原因后,先是学习中原文化,过中原节日,增加汉文化含量高的标签,用以稳住汉人,紧接着又称呼国内六夷诸部民为【国人】,并且大力推进过去流通面很窄的外来宗教,建立起统一的胡族认同;”
“呵呵……如果羯胡后赵能不断增加胡族文化含量较高的标签,最终在数量上碾压汉文化含量较高的标签,那么汉民族就算是被这个新构成的胡族给同化了;”
“只不过很可惜,羯胡后赵的第三任君主石虎自作聪明,带头身着奇装异服,给胡族【国人】特权,大力推广外来宗教节日,加之有其他因素的推动,引发国内汉人强烈不满,最终导致整个羯族几乎被屠戮殆尽。”
听到这里,其余中高管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是重生过来的杨铸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古怪感……
宫先生,虽然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也不过是人类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自己的愚蠢而已,
但是……您现在确定说的只是历史?
还有,你确定自己不是穿越或者重生人士?
看着杨铸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宮烈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说了这么多,既然外族统治者为了团结本族人民,并且坚持本民族增加特有的标签——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方式能带给汉人百姓的认同感会低于中原正统王朝;”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汉人百姓不能团结一致,击败胡虏恢复中华?”
听到宮烈回归到这个让人觉得诛心的问题,就连杨铸也开始沉默了——如果他早重生个三五年,肯定会霹噼里啪啦说出一大堆理由出来。
但是很不幸,他的重生线是在2022年,在那面照妖镜下看到了无数令人瞠目结舌的怪相后,反思之下,他原本以为的那些原因根本站不住脚。
宮烈见到杨铸缄口不言,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在我看来,出现这种令后人无法理解的现象,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那些作为【华夏正统代表】的中原王朝的统治阶级和士族阶层,与百姓之间的生活差异太大,导致数量庞大的汉人平民产生了民族认同危机!”
“这,才是明明那时候汉民族有了荣祚断裂,绝命裂承的危机,但那些百姓们依然没能团结起来反抗的真正原因!”
给出了结论后,宮烈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自从184年黄巾起义爆发以来,截止五胡乱华,天下离乱将近百年;一直等到280年西晋灭吴,黎明百姓才终于迎来了和平的曙光;”
“虽说司马炎在一统天下后开创了太康之治的局面,然而这所谓的治世,实则不过是粉饰太平的遮羞布罢了——司马炎为了满足奢靡的生活,不惜卖官鬻爵,所得钱财全归个人,以至于司隶校尉刘毅曾经说道【昔日汉桓帝卖官,财物尚归国库,照此看来,陛下恐怕连桓灵二帝都比不上了】。”
“正所谓上行下效,大晋开国皇帝尚且如此,朝中大臣更是争相效仿——太尉何曾每天的伙食高达万钱,他却说没有能下筷子的地方;其子何劭更是沉迷于购物,家中上好的衣服不计其数,因为穿不过来,压在箱底被蛀虫咬破了,就干脆当成垃圾扔掉。”
“纵观两晋,贵族食利吃的脑满肠肥,钱财太多以至于花不过来,就干脆开始炫富、赛富——最有名当属石崇、王恺、羊琇之流,小学课本上都写的有,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总之,贵族们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而与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百姓,却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农民们每日辛勤劳作,遇到丰年,勉强还可以混个温饱;一岁不登,脸上便有菜色;万一碰上大旱疫情,米价暴涨,就不不已草根树皮、甚至黏土为食;”
“如此一来,一边是广大百姓或化身路边饿殍,或是沦为达官贵人的家奴;一边是国家编户齐民大量减少,使得国家不得不加大力度,将塞外诸部迁入内地,使其劳作供职,来弥补劳动力的不足。”
“在这样的情况下,胡人与晋人同为底层劳动者,都要受到地方官吏和贵族的压迫,因此反而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史称饥荒严重时,【戎晋并困】;为了谋生,各族人民不得不一道背井离乡,跑到荆州、豫州等地去就食;”
“呵呵,彼时,洛阳的亭台楼阁倒很是壮丽,一顿万钱的美味佳肴看着很是诱人,流光溢彩的四尺珊瑚很是炫目——可这既不是胡人的,也不是晋人百姓的;”
“贵族们享受着安定富足的生活,底层的百姓却不得不为了填饱肚子而四处流浪——这种近乎于割裂般的体验,终于使得一些晋人产生了疑惑;”
“那些不愁吃穿的达官贵人,和同样为了活命而奔波的底层胡人……到底谁才算得上是自己人?”
“夏桀曾经把自己比作高高在上的太阳,饱受压榨的百姓便高喊道【你这个太阳什么时候灭亡,我愿意跟你同归于尽】——晋朝治下的汉人百姓,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
“为什么祖逖北伐时,中原地区的广大百姓愿意归附?——那是因为祖逖以所乘之车马载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药物衣粮,与众共之;”
“为什么刘裕北伐能气吞万里,使得北方百姓执兵负粮来归?——那是因为刘裕关心民间疾苦,对百姓宽仁,对将士厚赏。”
“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换屏而患不安——汉人豪强贵族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差距,甚至超越了不同族属之间的差异,你让这些底层汉人百姓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逐渐莫须有的【正统】名义,团结起来,继续为你做牛做马,抵抗外族?”
见到宮烈越来越上头,生怕他再继续说下去,就要说些什么更加不合时宜的言论,杨铸立马喝道:“够了!”
看着一脸诧异的宮烈,隐约间,见到一只硕大无比的螃蟹钳子从他脖子间退去的杨铸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宫先生,两晋之祸,害在门阀,害在阶级固化……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
“我也知道您讲这段历史给我听是什么个意思;”
“但实话实话,我并不觉得我们铸投商贸有那个资格成为新时代的门阀,某些舆论和价值观方面的东西,我们也委实掺和不上;因此,虽然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说……你过虑了!”
不同层次的人从同样的故事里听到的内容各不相同,至少杨铸在宮烈复述的这个故事里听到了太多他不应该听懂的东西,因此他实在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哦?没有资格成为新时代的门阀么?
宮烈一脸讥讽地看着杨铸。
以铸投商贸现在在农业、流通领域的影响力,
以铸投国贸在海外庞大到令人惊悚的资金实力和关系网,
以斑鸠网现在国内新媒体领域的领头羊地位,
你说你不会成为新时代的门阀……
切,谁信!
看着宮烈那块溢出来的鄙夷感,以及其余人脸上露出那种“放心,我们看破不说破”的便秘表情,
杨铸虽然并没有义务给他们解释什么,但心里却说不出的别扭。
实话实说,虽然现在的铸投商贸和铸投国贸看起来是个庞然大物,但从后世重生而来的杨铸甚至,在这个国度,就算这两家公司的规模再膨胀个十倍,依然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对比四大家而言,他真的只是个弟弟,真的称不上什么阀不阀的。
想到这,杨铸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宫先生,我觉得有些事情你看的有些偏了,且不论我们铸投商贸有没有变成门阀的野心……对比而言,我更害怕自己成为另一个陶侃!”
说完,便带着陆菲菲离开了会议室。
陶侃?
或许在大众认知和文学层面,五柳先生陶渊明是人人皆知的大明星,但在对任何一个在历史专业打混过的人来说——对比他的曾祖陶侃,五柳先生真的只能算是弟弟。
想起那位数次挽救晋王朝于危难之际,最终下场却并不如何美妙的天降猛男,宮烈有些狐疑地看着杨铸远去的身影……
这位年轻的大BOSS,为什么会这么消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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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回复某位书友,上一章“无所位而生其本,无所本而生其位”这句话,我没法在书里解释,解释了就出不来了,从字面意义你也应该能看懂这句话传达的是什么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