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你说李总他会怎么处理这事?”吃完饭,李明给杨铸倒上一杯柠檬红茶,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他刚才一直心心念念的问题。
没法子,虽然有些科研主管真的不像话, 但是至少,他们手底下绝大部分基层科研人员是无辜的——李骏那人向来杀伐果断,即便在国内他不可能会采用一些过线的手段,但是在财务报表上做做文章,然后正大光明地来一场声势浩大的“连诛”,让这些人下岗却是极有可能的。
如果这些人只是普通部门里的普通员工也就罢了,下岗就下岗了呗, 反正华夏那么多人,不缺你这么几个。
但是……这些可是科研人员啊!
当了快三年的一把手,李明太知道现在国内一个合格的农业科研人员有多稀缺、多难招了——经过二十多年来的舆论洗脑,农业在大众脑海里早就成了“低人一等”的行业,相关各个细分专业的研究生数量已经下降到了一个让人不忍直视的数字;偏偏90年代起,由于种种原因,科研领域的大小牛们又掀起了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下海潮,这种风潮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农业研究领域,导致愿意沉下心来做研究、同时水平还够的一线农业科研人员数量堪比国家保护动物。
事实上,这也是明明李明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束手无策的主要原因——这些科研人员都是千辛万苦才高价“抢”回来的宝贝,流失任何一个,都是他无法承受的痛啊!
什么?
你说需要处理的只不过是那些态度出问题了的科研主管,跟那些基层科研人员有什么关系?不玩连诛就可以了啊!
额……
你只需要知道,由于采用了近似于“学徒制”的教学方法,再加上“推荐体系”的存在,每个科研细分领域都是个“圈”,在彼此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些裙带关系的环境中,当今这些人对“前辈”和“同门”们的依附程度, 甚至远远比娱乐圈还要严重;这些人对于其他人, 尤其是基层后辈们的约束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否则的话,仅仅只凭项目资金分配权的话,某些人凭什么能成为学阀?
而这些科研主管或许在具体的专业知识层面并不怎么样,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另有一层“师叔”、“师兄”或者干脆就是“师父”的身份,对于下面这些基层科研人员的影响力,却绝对是超乎寻常人的想象——李明几乎可以肯定,一旦把这些科研主管开了,等他们找到新东家后,那么这些人下面的科研人员,至少有将近九成也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提出辞职,然后奔赴下家;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整组人全开了呢。
………………
看到老李头有些心疼的样子,杨铸笑了笑:“李骏那边怎么处理,我不知道,但是换了我的话……”
李明眼睛一亮:“换成你小子的话,你会怎么做?”
杨铸嘿嘿一笑:“那些科研主管之所以敢拿你不当回事,一方面固然是你平日表现的太过顺着他们, 让他们失去了敬畏之心;另一方面,却也是他们知道,在当下的情况下,他们的作用不可替代……或者说,在短期内根本无人能替代他们!”
轻轻咬了咬杯子里的柠檬皮,然后嘬下一小口红茶,杨铸懒洋洋地说道:“知道么,做管理的最怕公司出现这种人才方面的囚徒困境——一般来说,我们要么在一开始就储备了一具有替代性的人才,一旦有需要,可以立马把人踢走而不会明显影响企业运转;要么就是干脆从运转体系和价值体系上入手,重平台而轻个体,最大程度地弱化各个员工的单个价值,使他们成为某种意义上可以随时被替代的螺丝钉;”
“当然,希望农业科技业务性质有些特殊,当前的主要业务誓应用型农业技术研发;既然是做科研,自然不太适合走工厂化运转体系——既然如此,那我们抹掉这些科研主管的不可替代性因子,从各方面让他们感受到足够的危机不就行了!?”
头几句话让老李头听的背脊发凉——仔细想来,铸投商贸用的就是本质上与国企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重体系,轻个人”的复合模式,目前除了他自己,上上下下没有谁真正具备不可替代性,难怪外界一直在传这个混球不善于内部管理,但铸投商贸这么些年来,一个跳起来炸刺的中高管都没有,原来根子在这啊!
不过这并不是他目前关注的重点,听到杨铸后面的话,老李头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让这些人感受到危机?”
杨铸翻了个白眼:“拜托,近有铸投基因实验室,远有四十多所紧密合作的农林高校,大不了你厘清这些科研主管背后的人脉因果关系后,错开人脉线,给予一定的启动资金后,把那些细分科研项目,当成竞标项目来运作不就行了?——实在不行,让铸投国贸从国外找几个实验室也参合进来!”
老李头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这个想法我早就想过,但是不成的……希望农业科技公司是国资企业,有了这层背景在,国外的实验室上名单会有很大的阻挠,而除非猪头基因实验能拿出所有的成果,否则这些项目很容易被围标不说,后续的科研应用统合过程也很容易出幺蛾子!”
说完,李明叹了口气:“启动资金不启动资金的好说,公司现在账上还算比较富裕,不差那么点钱,打水漂就打水漂了,但是……我怕过后,那些科研主管会变本加厉啊!”
李明虽然说的含糊,但杨铸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顾虑?——这么多年来,99.9%的科研项目都是靠着国家拨款和国企丢出来的项目撑着,里面早就有一套寻常人看不懂的潜操作了。
见到老李头有些失望,杨铸却只是笑了笑:“如果这些科研成功的名义所有者是铸投国贸这个大型私有企业,应用途径是专门针对欧美地区的有机农产品出口呢?你觉得那些人还敢围标么?”
!!???
李明一副你疯了的表情看着杨铸。
如果科研成果是属于铸投国贸这个大型私有企业,应用途径又是关乎于华夏脸面的欧美有机食品贸易,那么那些人大概率是不敢把铸投国贸当成凯子宰的。
但是……我的小祖宗,麻烦你搞清楚好不好,希望农业科技公司是国资企业,直接把这些科研结果的所有权转移到一家私营企业,你是想让老夫我被调查追责,然后让这家公司上黑名单么?
杨铸哈哈大笑起来:“铸投国贸这两年不是通过做账手段多给你们送了几十亿资金么?——让他们那边以账务出错的名义向你们追缴这些钱啊,甚至不需要全部追缴,在他们自身存在错误的情况下,只追个60%就够了!”
“当他们那边出示原始账本后,这场官司你们铁定输——可是这些钱都用的七七八八了,你们从哪里凑出那么多钱来?”
“没钱还?那简单,资产抵押或者债转股啊!”
“到时候一部分欠款转变为希望农业科技公司无伤大雅的公司股份,剩下的债务转变为这些科研项目的项目股份不就行了——反正这些钱大部分也用在了这些科研项目上,物归原主也完全说得过去!”
老李头的眉头皱的更紧,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杨铸:“你……”
杨铸耸了耸肩:“别想些有的没的玩意——等这些科研真的出结果了,最多三年,我就会让铸投国贸以一个绝对合理的价格把这些成果专利转让回希望农业科技公司!”
听到并不是自己最担心的那种情况,老李头顿时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杨铸这番话虽然名义上是说如果他来做的话,会如何如;但实际上,却是给这件事划了条红线——于公于私,李骏行动前肯定要把方案先跟老李头沟通一下,如果李骏给出的方案比杨铸的办法更好,那自然皆大欢喜;但是如果李骏的方案让李明觉得有些太过,那么老李头自然可以把杨铸的方案说出来,届时李骏自然就知道该怎么选择或者该如何去糅合这份方案了。
只不过,另一个疑惑却从老李头的心里浮了起来:“喂,小子,为什么你会对有机农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东西这么上心,甚至有点不惜代价的感觉?”
杨铸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傻啊!你知道的,人一有钱,就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傻事的……”
老李头见杨铸避而不答,不由大怒,一伸手把桌子角落里的那两个白瓷瓶提了过来:“来来来!今天你小子要能竖着走出去,我李字倒着写!”
杨铸看见瓶身上亮晃晃的53%字样,顿时大惊失色。
吾命休矣!!
………………
嗯……
在后世,有机农业在火了那么三五年后,迅速地偃旗息鼓。
投资者将其称为“天坑”,从业者将其称为“世界上最苦、最累、最不划算的活”,消费者称其为“智商税”,而诸多所谓的专家,则信誓旦旦地称“有机并不是农业的未来,有机农业只不过是资本割韭菜的又一个噱头罢了”。
对于这些观点,杨铸既然同,又不完全赞同——在他看来,2010年以后开始萌芽,2015年后才逐渐被大众所熟知,2019年后逐步开始落幕的有机农业,只不过是华夏大地上,又一个生不逢时的行业罢了。
是的,生不逢时——这是杨铸个人觉得对有机农业最合适的评价。
在欧美七八十年代就开始兴起的有机农业,虽然在所有的农产品产出里,只占3-4%左右的份量,但能够以高昂的售价屹立数十年,要说有机农业没有市场,杨铸是打心里不相信的——但凡有点商业常识的人都知道,健康绝对是人类T1级的刚需,在污染越来越严重的蓝星上,优质的有机食品是绝对不可能没有需求空间的。
但是,要发展有机农业这玩意,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
首先说天时。
后世大家熟知有机农业的那会,虽然名义上大伙的收入都挺不错了,但同样的,无论是货币的实际购买力、刨去房租房贷之外的可支配资金水平,其实真的未必比90年代高多少——你觉得货币的购买力强,那是因为科技的发展导致许多工业品的生产成本大幅降低,外加上商家们内卷太过严重,不约而同地使出微利多销的策略而已。
在大家其实都没什么真的闲钱时,身体本身的相对价值就会被拉放到一个很低的层面,除非你真的很注重健康养生,又或者医生要求,否则大概率是不会多注重食物的品质的(对应这个概念的,就是富人怕死,富人穷讲究等词语)——毕竟,对比与“健康”这个很有些朦胧与遥远的词汇,单纯味蕾上的享受和其余视觉和体验上的刺激,无疑更加符合年轻人乃至青年人的胃口,在没有面临病痛的折磨之前,谁会CARE那些只有老头老太太才在意的东西?
偏偏咱们国家算的上是世界上最在乎民生物资保障的国家了,在米袋子、菜篮子工程的加持下,国内的粮价和菜价,长期维持在一个非常低廉的水平——于是乎,在这样的时代大环境下,价格往往高出普通蔬菜价格好几倍,口感却不见得更好的有机食品,本身就不具备足够的价值认知基础和主观需求基础。
其次,地利。
其实在这方面杨铸更愿意只聊“土壤”这么一个话题。
在2008年以后,随着国内的经济活跃度再上一个台阶,对于农产品的需求量也提升了一个级别——对应的,就是土地进一步超负荷耕种,土壤营养流失情况前所未有地加剧起来。